王帅 北京未保中心孩子们的“小爸爸”
34岁的王帅教育、照料受助儿童已有13年;最大愿望是“孩子们能在社会上立足”
9月7日,北京市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王帅(穿黑衣服者)和孩子们在活动。
9月7日,王帅(穿黑衣服者)和孩子们在打篮球。
9月8日,王帅(穿黑衣服者)教孩子们做菜。
9月7日,王帅(穿黑衣服者)给孩子理发。
“等你结婚典礼那天,我可以假装成你的‘爸爸’。”王帅的这句话让默默瞬间泪崩。对于在北京市未成年人救助保护中心(以下简称“未保中心”)长大的默默来说,或许婚礼上挽着父亲的臂弯从来都是不敢想象的。
作为“未保中心”教育管理科的工作人员,王帅日常负责受助儿童的教育教学和生活照料。在计算机、画画等课程方面,他是多才多艺的老师;在篮球场上,他是并肩的队友;在敞开心扉的交谈中,他是循循善诱的父亲;在理发、做饭等生活照料上,他又像是一位母亲。王帅最大的愿望就是“孩子们离开我之后,能在社会上立足,能不再封闭自己”。
与日俱增的默契让交流障碍逐渐消解
大兴区青云店镇的一隅,一段十余公里的林荫路隔开了“未保中心”和“外面的世界”。
时至白露,林荫路两旁的树木依旧郁郁葱葱,缕缕阳光挤过叶片之间的缝隙,落成沥青路上的点点光斑。
刚刚结束午休的六七个孩子正在“未保中心”的篮球场上奔跑雀跃,偌大的篮球场被划分出篮球区和滑板区两个区域,各阵地的孩子互不干涉。
王帅决定趁这个时间给两个头发长长的孩子剪个新发型。
王帅刚走到篮球场边上,孩子们立马围拢上来跟他打招呼,然后像磁铁一般吸附在王帅身边,等待他的安排。得知今天是“理发日”,孩子们开始分工合作,有的搬来座椅,有的拿来工具箱,有的踮着脚尖为王帅套上工作服,需要剪发的孩子主动坐上座椅等着王帅。
“这边打薄一点,左边再开条缝。”大约十五分钟,小男孩原本的头发就被剪成了精干的“莫西干头”,后面还留着“狼尾”。
“孩子们看着电视上明星的发型,就想让我给他们剪成那样的,我就慢慢练。”王帅说,自己的手法都是网上看视频教程学来的,一开始只会剪寸头,后来孩子们的要求多了,他学会的也就多了。
孩子们的目光一直在王帅身上。王帅刚放下手里的电推剪,就有一个孩子贴到他身边,拿起他的手一点一点为他拂去手上的头发茬儿,另一个孩子为他脱下工作服。王帅解释,身边这两个孩子都是聋哑,和他在一起久了,不需要语言,孩子们就能看懂他下一步需要什么。
与日俱增的默契让王帅与孩子们的交流障碍逐渐消解。陪孩子们打篮球时出了一头汗,就会有孩子跑去给他拿水;无需言语沟通,王帅就可以教会聋哑的孩子们跳舞、排演默剧。
从一个照顾孩子们的人转换成为一个被孩子们照顾的人,并不是王帅的本意,却也是耳濡目染的结果。
“未保中心”里的孩子们和社会上的其他孩子们不太一样。他们有的轻微违法,有的身患重病,有的失去了父母,有的不幸残障。要完成“耳濡目染”的过程,王帅觉得并不容易。
让孩子认可和佩服,才会感染到他们
只要在孩子们身边,王帅就会感觉特别“被需要”。
除了理发以外,打篮球、做饭、画画、跳舞、唱歌,甚至是颇有难度的武术和形体动作,王帅都会。
王帅认为,要想吸引孩子们投入学习,需要事事走在孩子前面,“我管这叫‘偶像式教学’,让孩子从心里认可和佩服,才会真正感染到他们。”
和王帅一起共事的一位社工老师周佳营称,孩子们和王老师相处久了,总能在孩子的身上看到王老师的影子。因为王帅是左撇子,原来习惯用右手的一个男孩投球时,会学着王老师用左手发力;因为王帅每次在收到朋友送的零食、饮料后都会带来分给孩子们,那几个经常出去演出的大孩子在拿到别人赠予的奖励时也会留下来,等回到“未保中心”时分给其他孩子;因为在计算机房看到王帅把基本已经报废的机器收集起来重新拆解、维修,最后拼出十几台可以正常运作的计算机,有的孩子开始喜欢计算机;因为经常和王帅一起尝试各种各样的食材做饭,有的孩子开始喜欢上烹饪。
之前被收留的华华成年后,当被询问想要安置去哪里的时候,华华毫不犹豫地选择去学习烹饪。尽管离开了王帅,华华还是一直跟王帅保持联系,每学会一道新的菜品,他会精心地摆盘,拍下来,发给王帅。
王帅提到华华时也是颇为自豪,“今年毕业就可以当厨师了”。因为王帅当初学的是国际酒店管理,之前在国贸饭店工作。在华华身上,王帅好像看见了当初的自己。
在王帅的回忆里,第一次见到华华时,他还是个在北京流浪拾荒的六七岁小男孩,“个子特别矮,黑乎乎的。”王帅和其他工作人员一起为他清洗,带他体检,因为他的足部残疾带他做手术,帮他进行康复训练。
一路走来,王帅陪华华一起告别了那个因为自卑不爱讲话、生活懒散的小男孩,蜕变成和王帅一样喜欢篮球、计算机和烹饪的阳光大男孩。
华华在写给王帅的信中提到,“恩师,我认您做我的父亲,假如我有了女朋友第一个告诉您,以后我给您养老。”
弥补童年“没有父亲在身边”的遗憾
看到“养老”二字,王帅有些想笑,34岁的他刚刚结婚,怎么会和“老”字沾边。但转念一想,今年已经是他在“未保中心”工作的第13个年头,他已经记不清自己送了多少个孩子回到父母身边或者步入社会,但几乎每个离开的孩子都跟他保持联系。他拿起手机,把自己的感慨发给默默。
“等你结婚典礼那天,有我在,我可以假装成你的‘爸爸’。”
王帅发来的这句话,让默默瞬间泪崩。或许对于这个18岁的女孩来说,挽着父亲臂弯的那刻从来都是不敢想象的。
默默和比她小一岁的男孩雅阁之前都是被一名在华外籍男子收养,刚到“未保中心”的时候,长期不受约束的他们并不认为“餐餐吃饱,顿顿营养均衡”的“未保中心”会是“家”一样的存在。他们的第一想法就是“逃”,门被锁上就跳窗,被王帅追回来后会用英文骂着脏话。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常常趴在窗边想方设法离开的雅阁和默默,开始注意起趁着午休时间在篮球场上打球的王帅。运球、转身、腾起、扣篮,这一套动作不经意闯进了他们的眼眸,他们不仅喜欢并接受了王帅,还逐渐学会了中文和投篮。
他们在给王帅的信中吐露道,“遇到您之前,我从未打开过我的心”。
对于王帅来说,在陪伴孩子们之前,他也很少打开自己的心。
王帅20岁之前一直是和奶奶生活,单亲家庭的他小时候并没有得到父亲足够的照料。在王帅的印象里,父亲是威严的、忙碌的,因为父亲在北京市接受救灾捐赠事务管理中心工作,经常前往救灾一线,“没有父亲在身边”是王帅童年的遗憾。
但王帅在父亲身上看到了“帮助他人”;在奶奶经常把包好的饺子分给生活条件更为困难的邻里时,王帅看到了“分享”,他把这些又传给了身边的孩子。
王帅觉得他能给孩子们的不多,但只要孩子们有需求他都会尽量满足,“我想弥补自己童年的遗憾”。
帮助“折翼”的孩子重新回到天空
“孩子们的需求通常都很简单,他们单纯的像白纸一样,但白纸也有白纸的问题。”孩子们步入社会后依旧对钱没有概念,到手的补助或工资在他们手中花出去几乎就在转眼间。
2018年11月,北京市民政局组织教工去国外学习,王帅从芬兰的特殊儿童教育中改变了自己的教育观,“让孩子立足社会是关键,他们不仅要有技能傍身养活自己,还要学会怎么和‘未保中心’以外的人交流,要有对钱的认知”。
为了不让孩子们与社会脱节,王帅在“未保中心”里建了一个虚拟货币交易系统。“5块到100块的虚拟货币,要让孩子们学会如何赚钱。”孩子们平时参与课程、参加重大活动、帮管理员做事等都能获得不等的货币奖励。有捐助物资下发到中心,孩子们就可以拿着这些货币来“消费”,换取自己喜欢的东西。“要让他们体验,通过努力挣了钱,然后再去消费,这是价值观的塑造。”王帅介绍道。
王帅不时还会带孩子们“走出去”,教他们如何乘坐公交、地铁,如何点餐吃饭。
“未保中心”搬家之前,王帅经常会带几个孩子去朝阳大悦城。孩子们会提前做好功课,在计算机课上查好公交线路记在纸上。从踏出“未保中心”大门开始,王帅就会让孩子们掌握主导权,“公交坐过站了我也不会说,要让孩子们自己发现,自己换乘。导视图也要让他们自己看,出口要自己选。”需要的时候,他会演示如何办理公交卡,如何过安检刷卡进站,提醒孩子们乘坐电梯时注意乘梯礼仪,注意公共场所文明行为。也会带他们去游戏厅或滑冰场,体验一下同龄孩子的生活。
在遇到王帅前,默默早已从潜意识中接受“我应该被帮助,他们给我东西是应该的”,但从王老师那里她第一次认识“礼貌”、“感恩”,她明白从来没有所谓的“应得的”,“受过他人帮助应该在别人需要的时候给予援手”。
现在的默默已经考上中专,雅阁也考上了一所高中。离开“未保中心”,他们会融洽地和这个社会交臂共舞。王帅依旧守在他们最初的“家”,陪下一批孩子一起成长。王帅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孩子们离开我之后,能在社会上立足,能不再封闭自己。折翼的小鸟在修复后能够回到天空。”
(华华、默默、雅阁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薄其雨 实习生 张弛
A06-A07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编辑:房家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