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城晚报记者 胡广欣
中央网信办在今年6月启动“清朗·‘饭圈’乱象整治专项行动”,8月27日公布《关于进一步加强“饭圈”乱象整治的通知》,提出取消明星艺人榜单、优化调整排行规则、严管明星经纪公司等十项措施,重拳出击解决“饭圈”乱象问题。
如何看待整治“饭圈”乱象对文娱产业和青少年成长的重要性?在这个过程中,社会各界又应该如何发挥自身的积极作用?近日,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滕威,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教授曾一果接受了《羊城晚报》记者的专访。曾一果表示,必须扭转“流量重于作品”的迷思;滕威则提醒,在整治“饭圈”乱象的同时,应注意对青少年的心理疏导,为他们提供健康向上的文化选择。
网络平台应负起责任,为粉丝言行制定规则
华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滕威认为:“粉丝和‘饭圈’是一对相关但不完全重叠的概念。”她指出,粉丝文化是一个全球性的文化现象。在中国内地,流行文化领域的“追星”现象始于改革开放后,“四大天王”、小虎队等港台明星在年轻人群体中风靡一时;而在全球范围内,从上世纪60年代的披头士乐队到80年代的迈克尔·杰克逊,粉丝一直与明星和流行娱乐工业相伴相随。
粉丝如何组成“饭圈”?这与互联网的出现和娱乐工业的发展密不可分。互联网的跨地域性使其成为趣缘群体交流沟通的主要场所,人们很容易在网上找到同好。滕威说:“以前的粉丝群体比较‘野生’,互联网出现之后,粉丝可以非常快速地聚集在某个论坛或小组,组织变得清晰可见。”2005年的第二届《超级女声》被视为中国粉丝文化的里程碑事件,粉丝自发组织起来,为喜欢的选手投票拉票。滕威分析:“首先是自我命名,出现了‘玉米’(李宇春粉丝昵称)‘凉粉’(张靓颖粉丝昵称)等粉丝群体的名称;第二是粉丝身份开始有了排他性,一个人不能既是‘玉米’又是‘凉粉’;第三,粉丝开始有意识地为偶像建构‘人设’。”
“饭圈”从“超女”时期开始现出雏形,随着互联网的普及,“饭圈”的人数和力量也越来越强大。后来的“饭圈”一度变得高度组织化,成为网络空间中声量极大的一个群体,并产生了特有的“饭圈文化”和“饭圈思维”。
“饭圈”的出现看似是粉丝的胜利——粉丝通过做数据,影响内容制作方、品牌方、艺人经纪公司的决策,为喜欢的艺人争取更好的资源。《偶像练习生》等偶像养成类节目就是这种逻辑的缩影:在这些节目的赛制里,一个艺人能否出道,全看粉丝的票数多少。但本报曾在《数据女工历险记:当追星变成一场“数据战争”》(《羊城晚报》8月29日A5版报道)一文中分析,饭圈被建构出一套“数据=曝光度=更好的资源”模式,导致粉丝成为“数据女工”,“饭圈”控评、集资打投、拉踩引战等乱象层出不穷。
暨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院长曾一果认为,网络平台为粉丝的大规模集体行动提供了可能性,便应担负起规范粉丝行为的责任。他解释:“在网上,一个‘大V’的粉丝量可以高达几千万人,其影响力非常惊人。而粉丝的集体性力量可能是非理性的。比如部分艺人的粉丝在网上大规模‘互撕’,这在互联网时代之前很难出现,但如今只要在某个平台上发一个召集,一大群人就骂起来了。网络属于‘公共空间’,在这里,谁都可以有自己喜欢的明星,但不能随意侮辱其他人。为了塑造一个理性的、可对话的空间,平台应从自身的角度出发,为粉丝行为制定规范;粉丝的言语不能没有底线,不能侵犯他人权益。”
明星走出“唯流量论”,引导健康社会审美
曾一果认为,人们应该反思:明星到底需要通过什么来彰显自己的价值和地位?“粉丝们要认识到,明星是否成功,粉丝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明星要真正得到公众的认可,还是要靠作品。实际上,如果一个明星过分沉浸于粉丝为其营造出的数据,可能就没心思做作品了,反而不利于其发展。”曾一果说,“必须扭转‘明星靠流量不靠作品’的风气。一方面,明星的艺术生涯要长久,必须依靠好作品;另一方面,大家都认真做作品,就能引导社会审美往健康的方向前进。”
在滕威看来,对“饭圈”乱象的整治势在必行:“‘饭圈’乱象的受害者不光是付出了大量的时间、精力和金钱的‘饭圈’男孩女孩,还有艺人本身。他们一出道就被绑定在名为‘流量’的战车上,被推到前台‘吸金’,背后则是各种瓜分数据红利的利益方。一条附着在‘流量明星’身上的产业链已经产生,比如八卦自媒体、职业代拍等。”
滕威指出,流量本身并无罪。在互联网深入参与造星工业的当下,流量有时确能体现作品质量和受欢迎程度,是普通人进入文娱领域的“敲门砖”。她举例:“比如歌手刘宇宁,他并非专业艺术院校出身,但他在网上发表自己的翻唱作品,吸引了许多人的关注,流量证明了他的实力,最终帮助他走到主流的舞台。再比如李雪琴,她曾经因为‘喊话吴亦凡’视频而一夜成名,由此被《脱口秀大会》挖掘,从而取得了更大范围的成功。但流量并不是支撑李雪琴走下去的根本原因,她在《脱口秀大会》中的好表现,得益于她对流行文化的独特看法和思路。吴亦凡‘倒’了,但她仍然有能力继续生产李雪琴式的段子。”
可是,若流量成为判定艺人价值的唯一标准,便会出现“注水明星”。滕威举例:“有的艺人没什么作品,公司硬是包装起来,靠水军炒作出热度,这就是我们反对的虚假流量。想要在流行文化工业中继续走下去,必须有真正可以立足的作品和正确的三观。”
关注未成年人心理疏导,引导粉丝正向选择
两位学者均认为,不能把“饭圈”乱象与粉丝文化完全画上等号。曾一果说:“粉丝文化作为亚文化,本身并没有好坏之分。我们要针对的,是带有极端化、暴力化倾向的‘饭圈’乱象。”
滕威认为,在治理“饭圈”乱象的过程中,应注意避免把粉丝全体污名化,正常的粉丝情感表达应该得到尊重:“网络舆论容易出现扩大化倾向,譬如把‘饭圈’的女孩男孩都打上‘脑残’‘啃老’‘不负责任’‘过度消费’等污名化标签。但实际上,粉丝身份和粉丝文化也可能给身处其中的人带来正面的生命体验。”
譬如,在今年夏天的河南水灾中,王一博粉丝后援会联合公益组织发起驰援行动,在极短的时间里筹得可观的赈灾款项,并组织救援队抵达灾区现场实施救助。2019年的“守护阿中哥哥”行动更是获得人民日报、共青团中央等主流机构的肯定:在2019香港“反修例风波”中,各家粉丝团结起来,在社交媒体上宣传中国、向发表“港独”言论的人“开战”。
《2020年全国未成年人互联网使用情况研究报告》显示,2020年,我国未成年网民达到1.83亿人,通过互联网进行粉丝应援成为未成年网民的一种新的网上社交与休闲娱乐活动。其中,初中生网民在网上进行粉丝应援活动的比例达11%,高中生网民达10.3%,小学生网民有5.6%。滕威呼吁,在文娱领域综合治理的过程中,各界应共同帮助未成年人走出“爱豆塌房”后的心理危机。滕威说:“如何对未成年人进行相应的心理疏导?我们学校、家庭、社会,有没有为未成年人提供更多其他的文化选择?作为师范大学的老师和一名未成年人的母亲,我认为这些问题都需要我们进行更细致的思考。” 【编辑:陈文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