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岁月,就像他们的爱情故事
聆听张廷芳、次旺俊美的爱情故事
走进他们扎根西藏的奋斗岁月
【奋斗青春 无悔抉择⑧】
列车在天路上飞驰。翻过唐古拉山,海拔渐渐走低,一片茫茫的大草原迎面而来——进西藏了!
2020年9月,受央视《国家宝藏》节目组之邀,74岁的张廷芳重走当年的进藏路。看着车窗外熟悉而久违的风景,往事如潮水般涌来,她的眼中泛起泪花。
40多年前,张廷芳和次旺俊美来到西藏,并肩走过艰苦岁月,共同筹建西藏大学。他是首任校长,她做过副校长。而今,她的次旺俊美离开快六年了。
在车上,有人问张廷芳:“当初为啥不远万里赴藏?”她毫不犹豫地回答:“因为爱情!”
“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
究竟是什么样的爱情故事,让张廷芳对西藏如此眷恋?在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之际,记者走进了她在北京的寓所。
眼前的张廷芳,满头华发,目光炯炯有神。聊起次旺俊美,她言语间透着深情:“大学时,次旺俊美个子高高的,普通话好,会唱歌,会跳舞,会弹扬琴,还会拉二胡。”
记忆的闸门打开,往事汩汩而出。
1965年,北京姑娘张廷芳和西藏小伙次旺俊美同时考入北京师范大学。她在中文系,他在教育系。在学校宣传队,他们常常一起排演节目,去工厂和乡村演出,空闲时聊爱好、聊人生、聊理想,展望未来的生活。两个年轻人志趣相投,渐渐相恋。
美好的时光,在毕业时停住了脚步。次旺俊美是北师大招的第一个藏族本科生,一门心思回家当老师。张廷芳犯了难:跟着去西藏,还是留北京?她爱次旺俊美,想去西藏,“如果因为我,他没回西藏,他的藏文就荒废了”。
但,从北京到拉萨,远隔千山万水,光路上就要十几天。况且,母亲常年多病,弟弟尚未成年。她走了,家里怎么办?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张廷芳犹豫不定。她决定跟父亲深谈一次。
父亲是老党员,支持她去国家更需要的地方,到西藏实现理想。为此,他还做通了家人的工作。
1971年12月,在北师大的一间教室里,张廷芳和次旺俊美举办了婚礼。在新婚的甜蜜中,他们边等毕业分配计划,边筹划即将到来的西藏之行。
结果却出乎意料——毕业分配方案中,压根没有西藏!
怎么办?西藏更需要他们,更适合次旺俊美。他们毫不迟疑,向学校递交了自愿去西藏的申请。
如愿以偿。1972年夏天,张廷芳夫妇终于坐上了西去的列车。“我不知道前面等我的是什么,但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张廷芳有股拗劲儿。
“西去列车这几个不能成眠的夜晚呵/我已经听了很久、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我不能,我不能抑制我眼中的热泪啊/我怎能,怎能平息激跳的心头?!”20世纪60年代著名诗人贺敬之的诗《西去列车的窗口》,曾激励一批又一批有志青年奔赴西北。此时,这首诗又陪伴他们进藏。
先坐火车到西宁,然后坐汽车沿青藏公路一路向西,他们走走停停半个月,才抵达拉萨。
布达拉宫近了!司机把车停在路边,让他们下来洗洗脸。张廷芳走出车门,顿时被震撼了:蓝的天,绿的树,白的羊,青的草,远处静默矗立的雪山,眼前湍流而过的溪水——西藏原来如此美丽!
“我们的生命已深深融入这所大学和她置身的土地”
在张廷芳北京的寓所中,摆着一幅他们初入藏时的照片——一间不大的房子里,装满了书,张廷芳夫妇围坐小书桌,认真地看书。看不出紧张和忙乱,只有两人时光的浪漫与静好。
“表面平静无事,内心江海翻滚。”张廷芳笑着对记者说。
那时,张廷芳夫妇被分配到西藏师范学校,她在汉语教研组,他在藏文教研组。教学条件极其简陋,教室和宿舍都是铁皮屋顶,低矮阴暗;晚上没有电,蜡烛也供应不上。生活的困难可以克服,但语言不通是大问题。
第一次上课,张廷芳就泄了气。学生们两眼直直地盯着她,没有任何反应。怎么回事?教得不好吗?她赶快求助教研组长。教研组长问了学生,回到教研室,哈哈大笑:“小张,你知道学生怎么说你?这个普姆(姑娘)说话真好听,像中央台广播员,可我们什么都不懂。”张廷芳痴痴站着,笑不出来。
次旺俊美鼓励她,用汉语讲课不能改,但可以用少量藏语辅助。他在张廷芳备课的生词表下面,逐个注上藏文。张廷芳上课时,连画图带比画,学生们才大概其明白。后来,为方便学生们学习,她和次旺俊美一同编了一套汉文、汉语拼音、藏文三对照的《汉语文》教材,很受师生喜欢,还流传到拉萨之外的地区。
有爱人的陪伴,艰难的日子有了很多生趣。张廷芳怀孕后,特别想吃水果。这可难坏了次旺俊美。他满大街地找,连一个水果摊都没有。有一天,他兴高采烈地跑回来,满头大汗地说:“廷芳,我买到水果啦。”张廷芳看后,真是哭笑不得,三个核桃大小的青苹果,又苦又涩,根本没法吃。
1983年,中央决定以张廷芳夫妇所在的学校为基础,筹建西藏大学,次旺俊美被任命为筹备组副组长兼办公室主任。这是青藏高原上第一所综合性大学,筹备任务极其艰巨。
这可忙坏了次旺俊美。写请示、打报告、搞调研、找经费,忙得团团转。两人白天见不到面,便相互留条子:“我有事不要等我”“饭给你放锅里了,中午热了吃”……不到一年,次旺俊美瘦了20多斤,颧骨高高凸起,像两座小山丘。
1985年7月20日,西藏大学正式成立,西藏高等教育翻开崭新一页。次旺俊美被任命为首任校长,张廷芳担任语文系副主任。
回首在藏大的日日夜夜,张廷芳感触很深:“我们和西藏大学走过了创建、摸索、发展的岁月。经过半生建设,我们的生命已深深融入这所大学和她置身的土地。”
“我的爱人陪伴我成长,西藏成全了我的人生”
张廷芳和次旺俊美一直有个念想,等有时间了,一起出去转转,就他们两人,看看北京胡同,探访援藏战友……但是,工作一桩接着一桩,似乎没有尽头。
1992年,次旺俊美来到位于咸阳的西藏民族学院担任院长,夫妻分居了六年。1998年,次旺俊美调回西藏,担任西藏社科院院长,张廷芳被任命为西藏大学副校长。2006年,他们同时退休。还没回过神儿,又一项重大任务找到了次旺俊美——我国启动西藏梵文贝叶经保护和研究工作,次旺俊美被任命为自治区贝叶经保护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主任。
次旺俊美一头扎进工作中。他带领7人课题组,踏遍西藏41个县的寺庙、遗址,不放过一片贝叶甚至残片。历时6年7个月,他们共整理出西藏贝叶经1000多函(种)、近6万叶,取得了8项阶段性成果。
2013年秋,贝叶经工作告一段落,次旺俊美和张廷芳松了口气,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时间!
谁料命运当头一棒——2014年年初,次旺俊美被确诊癌症晚期。不到八个月,他就离开了人世。
“次旺俊美就是为干事业而生的。作为国家培养的知识分子,他始终牵挂着工作,在每一个岗位上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说到这里,张廷芳扭过头,眼泪簌簌地流了下来。
“我当初做了非常正确的决定,选择了次旺,选择了西藏。我的爱人陪伴我成长,西藏成全了我的人生。”采访结束,张廷芳拿出一本杂志,翻到折角处,那是次旺俊美发表的诗,就像他们的爱情故事——
“姑娘动人的羌协(即酒歌)引来白亮的圆月,/人们高举银杯扬起青稞酒的芳香,/祝福,憧憬,爱情……/生活的脉搏在雪山环抱的乡村跳荡。”
(本报记者 刘江伟 光明网记者 田媛 李伯玺) 【编辑:王诗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