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缘采访王利平，我觉得很幸运！当我对同学周志勇说要去采访他的帮扶对象时，没想到遇到的是一位独臂创业能手。

那天，我随周志勇和扶贫队长赵建平前往湖泽镇南溪村。车子一路轻驰，眼前的绿色不停地掠过头顶，微风从窗外飘进来，有着阵阵沁人的草香。绕过城东工业区后，可以望见一畦畦绿色的秧田，我好奇地问：“以前农村很多荒田，今年好像没有了？”

周志勇回答说：“实行土地流转后，就没有荒田了。

“你要采访的王利平是个独臂能手。”赵建平插嘴道，“他不但种田作瓜，还搞养殖，勤劳致富，确实值得我们帮扶，也值得你去采访。”

话匣子一开，包括司机他们仨，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起了王利平的故事。不知不觉，车子驶过了碧绿的荷塘，驶过了南溪村委，最后驶入一片树林，“嘎”地停了下来，主人公就在山脚下的鸡场里。

我们下了车，沿着蜿蜒的小路通向一个简易的鸡场。鸡场用网围着，后头是茂密的山林，四面通风的鸡棚下，跑着密密麻麻的各色鸡，有大有小。一个瘦削黝黑的独臂青年站在场中央，熟练地抓起一只鸡，掂了掂，扔了。又抓起另一只掂了掂，才满意地点点头说：“这只可以。”说完递给旁边的一位老农。不待我们问，他扭过头来招呼，“来了，先等一下，我给他挑完几只鸡就来。”

周志勇告诉我：“这是附近的乡民，鸡买回家后养几个月，留着过年吃的。”

“他的鸡不是整批出笼的吗？”我问道，“一只几只的能卖多少？”

“别看今天几只，明天几只，这叫细水长流。每天有现金收入，可以一边补充鸡苗，另外买疫苗买饲料时不用赊账太多。”

几年的一对一帮扶，周志勇已经对王利平的经营模式了如指掌，一开口便滔滔不绝起来。正说着，王利平走了过来，他接口道：“是这样的。我的鸡一般到五个月时就差不多全换了一茬。你看，那种全身黑的是土鸡，已经三个多月了才一斤多，长得慢费人工，主要靠村民来买；那种黄毛黄脚的是三黄鸡，一天的口粮是土鸡的三倍，吃得多长得快，肉比较嫩，鸡贩子买得多；那种花毛麻脚的是大麻，可以长到八九斤，过年很多人买了腌熏。我们养鸡，不怕鸡多吃，就怕鸡生病。”说到这里，王利平用脚指着地上一团白色的稀水说，“鸡拉这个就是染上了病毒，这批鸡打疫苗已经花了一万多，如果不靠售养循环，饲料浪费大，注定是赔钱的买卖。”

头一次听养鸡的经验，原来有这么多的学问，我兴趣大发，追着问：“刚才有人买鸡，你每只都掂量掂量，是挑轻的给他，重的留着卖给菜市场吧？”

他一听乐了：“你恰恰弄错了！”他用手指着鸡棚，“我用眼一扫，就知道哪只鸡好，哪只鸡有问题。别人来买鸡，我要挑最好的给他，那么他今年买了，明年还会来，这就是个长久生意。鸡买回去，二三天内死了，我还负责赔偿。”

我听了大为感动，心里说：“他真是个老实人！”我问,“这里有一千多只鸡吧？”

话音刚落，旁边的几个都笑了起来，这个说：“你眼神太差了！”那个说，“不晓得下数！”

我有点尴尬，试着问：“不止一千多，难道是两千多？”

“哈哈哈……”这下众人笑得更欢了，王利平止住了笑，说：“你觉得鸡少，是因为有一部分跑到山里去了。这个鸡场有四千多，还有一个鸡场我爸爸在看着，有二千多，另外租了栋老房子，关着刚孵的小鸡苗，有一千多只，由我母亲管看。”

“啊？这么多呀！”我惊得目瞪口呆。看他个子顶多一米五几，体重不足百斤，仅有的一只手上满是厚茧，赤脚与拖鞋接触处，露着一道道的裂痕，脸黑得像木炭，但年纪只有三十几。不由对他立生敬佩      ，赶快掏出纸笔说，“小王，给我说说你的故事吧，你是怎么选择了养殖这行的？”听了我的话，王利平的眼神渐渐深邃起来，仿佛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他略带伤感地说了起来……

二

1982年的冬天，王利平出生了。半月后，老王夫妻发现孩子不对劲：他的前胸后背各长了一个包，左手臂下一溜小疙瘩，这些疙瘩长势非常惊人。半年后，见孩子稍稍大了点，夫妻俩抱着小利平去宜春地区医院做了切除手术。那时，他们才知道这叫做：先天性恶性血管瘤。术后孩子的命虽然保住了，但以后怎么样，心里都没底。只能希望他能顺利平安地成长，所以给他起名叫“利平”。谁知这种瘤子像粘毛疯，人长它也长，父母年年带他四处求医问药，钱用尽了，瘤子就是不得死。

因治病停课，利平到17岁才初中毕业。离开了学校，他想挣钱，想用本事证明自己可以自力更生，不是个吃闲饭的人。

他跟着父亲去放牛，觉得不过瘾，央求父亲买了二百只小鸡仔给他养，由于不懂技术，到年底连自己家吃的鸡都没有了。第一次养鸡的失败，对他打击不小，但也从中积累了宝贵的经验，为此后的发展养殖业积攒了足够的胆量。

2014年年底，村委召集村民选举贫困户代表。当他艰难地去领表时，村妇女主任见他的左手比腿还粗，一路滴着脓血，吓得大叫起来：“王利平，你手烂成这样了还不去治，不要命了沙？”

其实，利平的父母早就想带他去大城市就医，只是田里地里的活总是做不完。当村干部们上门晓以利害后，王爸爸决心不再拖了。2015年，刚收完第一季稻子，利平随着父亲来到了省城南昌第一附属医院。一住就是半个多月，每天的各种检查耗得人筋疲力尽，总也等不来手术。王爸爸心急如焚，一伙人被困在南昌坐吃山空，无计可施。两个随来的妹妹与父亲商量，这里不行，另选高明吧。决心一下，马上结账出了院。回家一看，母亲累得变了形；地里的辣椒来不及摘，烂成了红泥；鸡死了一大半；牛吃了半个月的稻秆……王爸爸的眼泪忍不住喷了出来，这日子怎么过呀！

伤心归伤心，家里的各种农活整顿得差不多后，王爸爸和两个妹夫带着利平来到了长沙湘雅医院。说到这里，利平拭着眼泪说：“我真正懂得了什么叫做‘医者仁心’，是湘雅医院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在湘雅，利平的左胳膊截掉了，其他的瘤子采取的是割取加硬化的方法控制住，先后三次手术，使得家里债台高筑，陷入了贫困。

三

出院后，身体恢复得不错。没有病体的拖累，他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善良的父母不让他做事，也不提钱的事，只是每天早出晚归，拼命干活。利平看在眼里，知在心里。他一边修养身体，一边寻找着创业的机会，想重操旧业，养鸡放牛，可是，钱从哪里来呢？望着家门口成片的荒山田地，多么好的资源啊！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可是，要怎么撬开这一座座金库呢？利平苦苦地思索。他确实很迷惘，不知该如何运作，才能迈出第一步。

机会总是青睐那些有准备的人。2016年，王利平成为建档立卡贫困户。南溪村成为县税务局的脱贫攻坚挂点村。局里派周志勇做王利平的一对一帮扶干部。利平感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此时不干更待何时？他跑到妹妹家借了几千块钱，开始跃跃欲试。

年刚过， 顾不得水冷泥稠，王利平租了十几亩田认真打理，三月下甜瓜秧，五月时就有了收获。帮扶干部们利用各种关系，给他拓展销售渠道，十几亩瓜几天工夫卖了个精光，赢利七八千元。初次尝到甜头的王利平受到莫大鼓舞，趁热打铁，用这些钱，他买回一千只鸡苗，开始养售循环。说也奇怪，也许身体好，心情好，风水就顺，到年底卖完鸡一盘算，赢利一万多块。有了本钱，利平坐不住了，决心来年要扩大规模，多种些瓜，多养些鸡，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靠这一点，哪里够？

2017年正月，王利平走进村委会。村委潘小林书记一见，知道他这个大忙人无事不登三宝殿，便一边热情地倒茶，一边问：“今天有空到村里来，一定有事吧？”

见书记开门见山，利平也就单刀直入：“书记，我今年想搞大点规模，可是手头钱不够，村里有办法么？”

听到这里，潘书记笑了起来，拍着他的肩膀说：“你小子还真是走运，来得正好！现在有一种扶贫创业政府贴息贷款，可贷五万，三年期。你要想好来喽，如果三年能还上，我们(他指了指扶贫干部们)就同你一起去银行办手续。”听到这么个好消息，利平欣喜若狂，不停地点头说：“一定会还，一定能还上！”

五万块钱无疑是场及时雨！利平甩开膀子多租了十几亩田。可是，天公不作美，连月的梅雨天，把已经半熟的甜瓜浸得稀巴烂。起瓜的时候，看着烂在田里的坏瓜，利平心如刀割，泪水止不住地啪啪直掉，在场的人见了无不心酸。

外表看起来羸弱不堪的王利平偏偏有一股蛮劲。瓜处理后，他一不做二不休，在附近的铁坑铁矿租了间废弃的厂房，养了三千多只鸡，经过几个月的日日夜夜摸爬滚打，年底卖完鸡，盈利二万多，这样一算，全年收入等于持平。

2018年，利平总结去年的作瓜经验，在附近的罗沙村租了五十亩山地，除了甜瓜外，还试种了部分西瓜。本想上半年打个翻身仗，可天有不测风云，又遇到了连月干旱，看着漫山蔫哩吧唧的瓜秧和长不大的瓜崽，利平欲哭无泪，几乎崩溃，他多想问问天老爷：“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犯了什么错？去年涨水，今年干旱，难道要把我赶尽杀绝么？为什么啊？”

扶贫干部们的心情更沉重！几年来与贫困户们同吃同住同干，看多了一些扶不起的懒汉。国家政策一贯强调“扶贫要先扶志扶智”，有的人并不傻，就是懒！干部们说破了嘴皮，他宁愿挨饿也不愿出门锄一块地；有的人等扶贫款一到，就往床上一躺再也不出门。到无米下锅时，竟厚颜无耻地给帮扶干部打电话：“喂，我家没米了，没油了，你还不送过来我就要饿死了。”

我还听说过下面这种人，帮扶干部问：“别人都开始种豆子了，你怎么还不去？”

“我没老婆，种着干啥？”

“种豆子与找老婆有什么关系？你这是为偷懒找借口！”

“我没老婆，收了豆子给谁吃呀？”

“给自己吃呀！吃不完的可以卖钱啊！你还嫌钱多吗？”

“我有扶贫款就够了。多了的钱没人用，等我累死了，还不是政府收了去，划得来吗？”

嘿！这种好吃懒做已成为天性的人，再有耐心，有爱心，再能说会道的帮扶也扶不起他呀！但王利平不是这样的人！凡接触过他的每一个人，都会被他“自立，顽强，不服输，有韧劲”的气质而折服，都愿意去帮他，认为帮他是件值得的事情。

于是，税务局的葛局长召集大家组织材料，把王利平的事迹如实地写成文字，交村委往上报到县残联，争取县残联的残疾人创业扶贫基金。另一方面，帮着他购买鸡苗，在思想上鼓励他不要泄气，使他坚定地相信：背后有国家的扶贫政策；身旁有真心帮扶的干部；前头有拉他前进的各路单位，你说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这年六月，王利平把罗沙村的水库房给租了下来。这是一栋水泥结构的两层楼房，共二百多平。王利平孤注一掷，押上全部身家要背水一战。他买了四千多只鸡苗投入这栋房子里，就在鸡窝里搭了两块板子做床铺，与鸡同吃同住相伴了一百八十多个日日夜夜。早上醒来，鼻孔里全是鸡毛；双腿一落地，就是两脚鸡屎；呼出来的气都是鸡腥气。就这样忍着常人不能忍的苦，坚持到年底，卖完鸡，结完账，竟盈利三万多。这时，县残联的一万五千元创业基金也及时到了他卡上，这一年，王利平终于成功脱贫了！当年，湖泽镇授予他“自强之星”荣誉称号；县扶贫局授予他“自主创业致富之星”荣誉称号！

说到这里，王利平的双眼放出了光芒，忧伤的嘴角也展开了笑容。他喝了口水说：“你不会嫌我讲得太啰嗦吧？”

“不不不，”我连忙摆手道，“你讲得非常好！我很感动，谢谢你能这么信任我！后来怎么样了？哦讲到了一九年吧？请你继续讲下去，我洗耳恭听着呢！”他点了点头，语调比先前轻快了许多……

四

2019年，王利平流转了部分土地，大面积种植甜瓜的同时，加种西瓜、南瓜、毛豆、辣椒等农作物，下半年养鸡数量达到六千多只。单靠种植养殖，就获得国家补贴二万多元。

到今年，上半年雨多晴少，收获时，连日雨天，阻止了商贩的脚步。看着田里山上成堆的瓜果，王利平急得寝食难安。镇党委书记黄璜闻知后，把他的事迹放在了‘学习强国’平台上，一时，各地买瓜的电话纷至打来，应接不暇。在对我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他还接到长沙、萍乡等地打来要瓜的电话。几千斤南瓜、辣椒、毛豆等则由帮扶干部们四面出击，利用亲戚、朋友、同学关系分销各地。销售忧虑俨然已经不是一利平的事了，说到这里，他像孩子似的笑出了声音，连连说：“国家的政策真的好！如果没有这么好的政策，没有扶贫干部，没有贴心的村委会，没有为我们老表做事的镇政府，我的胆子不敢这么大，也没能力种这么多瓜，养这么多鸡。就是种了，养了，也没本事卖出去。真的要感谢国家，感谢政府，感谢扶贫干部和帮助过我的所有人！没有他们，我的鸡从一千到不了今天的七千多，我可能还欠着债，也可能饭都恰不饱，说声感谢！这是我的心里话！”他就这样喋喋不休地一直说着感谢。眼眶里有晶莹的泪珠在打着转，泪珠上映着蓝蓝的天，有片彩云在上飘荡……

在村委，潘书记听说我是来采访的，拉着我的手说：“你一定要多写写扶贫干部，他们把村里当成了家，不但出力，还经常捐款捐物给村里的晓康驿站、颐养之家。村民已把他们当作自己的亲人，有困难只要一说，就给解决。”

我笑说：“我写的主要是王利平。”

“他也一样！脱贫后，逢年过节就给村里的老人送米送油，今年疫情还捐了两千元给村里。你看，这是县扶贫局于五月份给他颁发的‘脱贫奋斗之星’奖状。”

什么叫奋斗？我理解为：不懈的勇士，不言败的精神，为理想而勇往直前的步伐！

这个称谓用在他身上最合适不过！我就用“奋斗之星”做此文章的标题罢。

（作者：滕美虹    来源：分宜县文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