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一扫 听读井冈 □ 胡光华
分宜有村叫防里，建村1600余年，唐以来考取进士19人，有“进士村”美誉。
防里有人叫捡伢，大名欧阳国智，55岁。自小经商、打工、创业，跌爬几十年，成为大名鼎鼎的油茶育苗户，带动村民奔小康，人称油茶“土博士”，还获新余市劳模称号。
如今，千年古村发“新枝”，“进士村”添了新故事——防里油茶苗木繁育，辐射面积400余亩，六成村民从事相关产业，年人均增收上万元。
青青茶苗出村庄，远销赣湘浙闽云贵川，绿了几多山！
这是普通农民敢为人先的创业故事，也是新型农民带富的故事。
我想，这样的故事，得好好写上一笔。
“土博士”
大岗山林海莽莽，居分宜、安福、袁州三县（区）交界处，主峰海拔1091米。
1979年，中国林科院亚热带林业实验中心（以下简称亚林中心）落户分宜，在大岗山建设山下、上村、年珠、长埠4个实验林场。
40年来，亚林中心油茶科研团队，在长埠实验林场选培、繁育长林系列油茶良种，使其成为江西和全国油茶种植的主要品种——当然，这个成绩，与捡伢们的努力分不开，这是后话。
防里村，毗邻长埠实验林场。
捡伢没想到，因口多家贫，14岁走上社会，种过田、打过工、经过商、创过业，成为远近闻名的“万元户”、致富能手后，会与油茶苗结上缘。
捡伢有一亲戚，长埠实验林场职工，一直繁育油茶苗。2003年，亲戚外出打工，问捡伢可愿“接盘”。两口子商量后，决定接手试种1亩，就这样，捡伢成了防里育苗第一人。
真是两眼一摸黑呀。那段时间，捡伢常兜上香烟往林场跑，遇到林场职工，递上香烟点上火，东聊西侃，不着边际。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育苗，顿时两眼放电。不光跑林场，还跑坐落县城的亚林中心。
捡伢脑子好使。脸混熟了，技术要领就八九不离十了。接下来，就是实践。成天泡田里，细学慢研，做苗子生长记录、技术笔记。好家伙，嫁接苗成活率竟高达60%以上，名震四方。
第三年，捡伢成竹在胸，大干一场，育苗扩大到3亩地。将油茶种子沙藏催芽，不料气候异常，全部过早发芽，搬来捣去，最后还是不保，全烂了，一年的时间“挂了空挡”。
突遭变故，都认为捡伢要“收兵”，他却较上了劲。“倒霉事，以前不是没遇过。到海南卖生姜，亏过。腌猪火腿，烧过。都挺过来了。我这性格呀，是摔得越惨，跳得越高。”果然，次年，他再扩规模，种下5亩。
“我胆子大，爱冒险，算是个冒险家吧。”捡伢笑笑，“但心还是蛮细，同样的错误，不会再犯了。”
这5亩苗子，还真乖乖的，带着绿影儿往上蹿，一年长到30多厘米。第二年，行情奇好，一株苗卖到1.2元，纯进账七八十万。
经过这事，捡伢彻底明白：油茶育苗，有技在身是基础，精耕细作很关键。
一路稳扎稳打，“野心”越来越大。捡伢现在育苗30亩，行情好时，年收入上百万不成问题。这几年，还租山造林，栽了230亩油茶树。
我打趣道：“做得这样好，说说绝活吧。”
捡伢搓搓手说，那我讲两个故事——
一次，买油茶种子，谈好要2万斤。上山一看，油茶林里，放着一袋袋鲜茶果。扒开几袋，发现根本不是长林系列品种，估计老板从外面买进别的品种，冒充长林品种。当场揭穿，对方不认账。我就给他“上课”：长林品种，茶果什么形、果内几粒籽、籽是什么样。一番话，让他心服，承认造假。
一次，一片混栽油茶林建采穗圃，需分辨品种。找到我，我空手上了山。对方嘀咕：空着手来，咋辨认？我不说话，入了林子，边走边指认，后面人跟着挂标牌。很快就搞明白了。我说，长林系列油茶树，都长在我心里。肉眼看叶，就晓得是几号种，错不了。
捡伢名气日盛。亚林中心副主任、油茶博士钟秋平爱才，每年出省技术服务，都喊上他，出去就是三四天。随博士出门多了，他也得个“土博士”名号。
敢为人先、科学种植，农民也能懂技术、善经营，成为专家型人才。
捡伢这个“土博士”，就是鲜活的证明。
领头羊
“邻居有千金，隔壁有秤称。”捡伢育苗赚了钱，躲不过村邻的眼睛。
不少人跃跃欲试，但1亩成本三四万，不敢下决心。
捡伢早在思忖：国家大力发展油茶产业，前途光明；县里做大油茶育苗产业，势在必行。再说，大岗山是长林系列良种油茶苗的摇篮，防里独具地理优势，育苗规模越大，产业优势越大，行业名气越大。
他对村民撂下话：“没有技术、遇到问题，我可以教你们。买不到物资、卖不出苗子，我可以帮你们。”
很快，捡伢的姊妹兄弟先干起来。结果，5个姊妹兄弟都入了行，掌握育苗技术，挖得首桶金。妻子6个兄妹也要求加入。这样，在他帮助下，双方姊妹兄弟11个家庭参与进来，成就一段创业佳话。
欧阳恩善、欧阳冬仔两兄弟，家境贫寒，欲干还羞。捡伢看出端倪，积极鼓励，献计出力。买种、采穗、买药、卖苗，都是捡伢帮带，技术更是手把手。
2012年，欧阳恩善首育2亩。第三年增至3亩。然而，一场洪水漫灌，冲毁不少嫁接不久的小苗，损失五六万元。
那日，捡伢正在午睡，哭声夺门而入，一下被惊醒。欧阳恩善夫妻俩失魂落魄，妻子恸哭不止，一口一个“怎么办”。
捡伢急忙安慰，随其入田，指导救灾：一将余苗栽好，二要挖沟排水，三要杀菌消毒。当年，虽遭水患，却也保本。恩善夫妻万谢千恩。次年，再育3亩，行情看涨，一亩赚了三四万。
收入逐年上涨，欧阳恩善甩了贫穷帽，盖了新楼房。“翻身”的人儿把歌唱。他算了总账，至今挣了上百万，还在县城买了房。儿子在家育苗，儿媳城里带娃。
这个原先的困难户，变成了育苗师傅，还带动村里2户人家育苗。欧阳恩善对我说，没有捡伢帮忙，现在的日子，想都不敢想。
不过，弟弟欧阳冬仔不太一样。年轻、胆大，种了15亩，与捡伢基地相邻。按说近水楼台，又中等规模，收入本应可观。可他急于求成。施肥喷药，总要加量。结果，不是苗枯就是叶黄。
“说了好多次，方法要科学，管理要精细。”捡伢心里，比冬仔还急。那次，他说了重话：“你不是胆子大，是鲁莽！”
打那以后，冬仔把心沉下来。“以前总希望苗子快快长，多卖钱，所以不听师傅话，药水肥料想当然地配，结果吃了亏。以后跟师傅好好干。”他称捡伢为师傅。
穷哥俩翻了身，村邻看在眼里，羡慕得很，纷纷加入。大伙遇有难处，必找“土博士”帮忙。他也热心，倾其所有，不厌其烦。
捡伢对我说，油茶育苗这行，他是“路路通”，有能力帮，就要多帮帮人家。
后来，村两委支持，捡伢牵头成立油茶苗木合作社，大家抱团发展。还建起油茶育苗微信群，交流互动。
村支书欧阳爱生掰着手指算：防里村258户，育苗专业户56户，其中3户贫困户。全村1000人，60%从事育苗相关产业，年人均增收1万多元。不是捡伢帮扶带动，就没有这个产业。
育苗规模上去了，防里被列为全省定点育苗基地，成为油茶育苗专业村，并辐射周边村庄，形成产业链。
在分宜，已有防里、长埠2个油茶育苗专业村，有省油茶良种育苗单位10家，省油茶良种专用采穗圃3个，年繁育油茶良种苗木7000万株，是江西最大的油茶育苗基地，产苗量占全省30%以上。
捡伢很高兴，因为，育苗路上，他不再孤单。而且，他还被评为“防里好人”。这是乡亲们对他的最高褒奖。
对此，他看得无比金贵，比金子还贵。
探路者
前几年，捡伢开始犯愁。
油茶育苗无闲时。从买种、晒种、拣种、催芽、嫁接、栽种，再到除草、防病虫等田间管理，需要大量劳力。
自打形成产业规模，磁石一样，吸回大部分村民返乡。租田育苗的育苗，帮工的帮工。真是“种下一株苗，闲人无处找”，人人有活干，天天有钱赚。连古稀、耄耋老人，只要身板硬朗，也不在家闲着。
可即便全村上阵，有时也是劳力奇缺。
育苗户欧阳新春说：“特别5月嫁接季，时间紧、嫁接量大，需要大量劳力，不提前一个月预约，根本找不到人。”
这是幸福的忧愁。但这愁砸在心上，实实在在。
何以解愁？唯有开拓。捡伢脑子活络，敢想敢干。干脆，到35公里外的县城找办法。县城人口多，机会也多。
2016年，他进城探路。入小区一宣传，应者呼啦啦，一下招了百多号人。租场地、运砧芽、搬穗条、授技术，赋闲大妈、留守妇女，屁股落凳就开工。谈笑间，手影飞舞，砧叶相接，绿苗满台，颇是壮观。
嫁接进城，效率攀升。捡伢一盘算：嫁接工钱，村里每株6分，城里每株5分。40天嫁接500万株，共节省嫁接工钱5万元。刨去运输等费用，很划算！
从此，捡伢每年进城嫁接，再无用工之忧。
打开这条用工之路，防里育苗户紧随其后，每年给县城提供上千个临时就业岗位，每个小区，都有一两个嫁接点。手脚快者，一天能挣一百多，每季两三千。就这样，每年给县城居民带来300多万元嫁接收入。
整个5月，小区处处嫁接忙，成为县城一道独特风景。
油茶苗的销路，是产业发展关键。捡伢努力拓市场、稳市场。除了依托亚林中心的影响卖苗，自己还得找路子。
那年，一广东老板买捡伢全部一年生苗，付了10万元定金。可拉走一车后，反悔不再要了。捡伢问其原因，说是别处苗子价更低，要退定金。捡伢没说啥，要了对方账号，将剩余定金退回。
对方不讲诚信，为啥还给他退定金？我问。捡伢淡淡地说，不退怕会扯，麻烦。再说，人吃亏，不一定是坏事。
果然，这个老板被捡伢感动。从此，结下牢固友情。只要苗子不好卖，捡伢一个电话，对方必定帮忙。真是，不打不相识，一打相交一辈子。
如今，防里油茶苗卖往秦岭以南十多个省（区）。
创业带就业，就业促产业。小小油茶苗，带来多重社会、经济效益。
依托育苗产业，县里把油茶产业作为富民支柱林业产业，一下子新发展4.2万亩高产油茶林，发展油茶种植企业3家、油茶种植合作社5家、油茶种植大户35户。
今年，县上制定油茶高质量发展规划，到2035年，油茶种植要达8万亩。稳产后，年亩产茶油40公斤以上。
我问捡伢：“未来有什么打算？”
捡伢说：“国家政策好，各级都很重视油茶产业。我有信心，把油茶育苗、油茶造林再做大，影响带动更多人。”
这个“土博士”，干得好，说得也妙——创业致富、帮带乡邻，实现着一个普通农民的人生价值，确实不简单。
来源：江西日报 10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