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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专访网红女县长贺娇龙 听她讲述走红后的故事

2021-01-15 09:30 解放日报   田博群  阅读:1637 

  网红女县长贺娇龙

  41岁的贺娇龙,是新疆伊犁昭苏县副县长,也是截至目前,抖音平台上全国“粉丝”数量最多的副县长。

  2020年11月底,贺娇龙身披红色斗篷头戴皮帽在雪地中策马奔腾的视频,在网络上创造了播放量奇迹。

  走红带来最直接的影响是,贺娇龙在抖音平台的账号“@贺县长说昭苏”粉丝量从50万上涨到140万。

  许多人由此认识了贺娇龙,更记住了她的家乡昭苏县——贺娇龙口中反复提及的“中国天马故乡”。

  自2019年起,各级领导干部带头直播卖货、直播助农开始遍地开花。2020年受新冠疫情影响,领导干部带货更有常态化的趋势。但在不少地方,也是昙花一现,匆匆收场。

  了解贺娇龙的触网经历后,或许很难将这次走红简单地归类为偶然,更像是对她的奖赏。

  从2020年5月接到直播带货任务起,作为分管农业工作的副县长,贺娇龙的业余时间几乎都给了抖音。

  昭苏当地的上班时间是北京时间10时。每天7时—9时,贺娇龙都会直播带货,在她的直播间里最常卖的是昭苏当地的粉条、蜂蜜、菜籽油等几种农产品。

  为了拍那条雪地策马的视频,贺娇龙挤出了中午休息的1小时。为了推介昭苏的绝美风光,贺娇龙曾经站上过玉湖旁的峭壁,航拍镜头结束后,还要举起手机哆嗦着继续介绍。为了迅速熟悉平台规则,掌握运营方法,她自费报名网络课程。

  经过半年的努力,贺娇龙积累了不少“粉丝”,更是为昭苏当地农产品带货超过1500万元。与此同时,她的体重从100斤掉到80多斤,也遭遇过人肉搜索和网络暴力。

  但走红后的一个月,贺娇龙却停了直播。

  对于停播的原因,她回应,“热度太高,对我们来说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浪总会落在沙滩上,她想等着一切回归正常,再继续“保持本真做直播带货”。

  另外,因为巨大曝光量,这个冬天来昭苏旅游的游客翻番,贺娇龙和同伴也在快马加鞭地规划昭苏的农产品品牌,提升旅游服务水平,“我们的主责、主业还是为民”。

  与其他的网红不同,作为领导干部参与直播带货,走进短视频领域似乎更容易引起关注。能否经得住大众的审视,对于直播间里的领导干部而言,是个不小的考验。

  走红一月有余,记者专访贺娇龙,听她讲述走红后的故事。

  放大镜变显微镜

  解放日报:自从骑马视频走红后,最近一个多月你在做什么?

  贺娇龙:最近刚好赶上年底,每年年末对我们来说是最忙的时候,要做一年工作的总结和各项考核。

  因为视频受到网友认可,来县里的游客比较多,我们主要在做旅游服务提升,提升景区的接待能力。也计划用一冬天的时间把昭苏县农产品品牌规划做出来,正在加班加点地对接第三方。

  通过这次网络上走红,我们确实看到网络的力量超乎想象。

  解放日报:直播带货为什么暂停了?

  贺娇龙:我们是公职人员,跟普通的网红有区别,主责、主业还是为民服务。热度太高,对我们来说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先冷却一下。脱贫攻坚,我只是换了个战场,我在直播间里为人民服务。我的账号现在已经变成了县长热线,因为比较方便,群众直接可以找到我本人,我会很快给他们落实,解答疑问。

  再高的浪,都要回到沙滩上。我只是个普通人,希望在抖音平台,用基层干部的角色,把昭苏最真实的美传递出去。

  等到浪到沙滩上了以后,接地气的、不被炒作的,正常的状态下来宣传推介,可能更适合公职人员。当然流量来了我们也要把握好,把它变成昭苏经济发展的助推器。

  解放日报:雪地策马视频走红对于昭苏来说是一个放大器,让更多人认识了这个美丽的地方,但你也曾说人们在用放大镜来看你。

  贺娇龙:我觉得现在已经上升到了显微镜。

  通过这件事我经历了人肉搜索,也经历了网络暴力。不过勇者无畏,无欲则刚,在舆论的监督下,让我做一个更加忠诚、干净、担当的干部,我的账号也接受纪委监督。

  组织上要求我们“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不能因为短视频平台上的群众会“喷”我们,就不去了。放大镜也好,显微镜也好,随他去。

  解放日报:走红之后,对于你个人攻击性的言论会变多吗?

  贺娇龙:他们做过测算,我的评论区差评率是2%,好评率是98%。不过偶尔看到那些扎心的话,还是比较难受。

  原来不理解什么叫网络暴力,做了抖音后,发现有的人,你没招他没惹他,就是要来评论区骂两句。

  有一天我实在很好奇到底谁在喷我,找到了两个网友,几乎我的每条视频他们都会攻击。我私信他俩,也收到了回复。

  一个是应届大学毕业生,参加了几次公务员考试没有考中,对社会有怨气,他觉得我是政府官员,追着我发泄,骂了好长时间。了解他的心态以后,我跟他讲,我不是与生俱来的县长。昭苏是一个5类地区,海拔2018米,冬长无夏,我说我是在这里从乡镇公务员用18年时间干到县长。后面他也表示理解,我们加了微信。

  另一个人,因为疫情经营的小店倒闭了,他一直觉得是政府严管的原因,认为我代表政府,就用很恶毒的语言骂我。了解这两个人以后,我就慢慢释然了。

  解放日报:你的账号由谁运营?

  贺娇龙:是我自己,我没有专业团队。在地图上看,我们昭苏县在最西北角,和哈萨克斯坦接壤。要不是通过网络,可能好多人一辈子也不会知道新疆有这个地方。环境比较艰苦,选择留下来的人才也特别少,能干这个事情的人确实没有,没有人帮我运营。

  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我们等不起

  解放日报:除了网民,周围人对于你做抖音会有不同的声音吗?

  贺娇龙:很多关心我的同志,包括关系比较好的同事,都会劝我说适可而止。这个事情适可而止,让年轻人去做,我们应该去做幕后工作。

  发达地区的专家、自媒体领域的从业者等等,都认为应该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先做好规划,再由宣传团队去做宣传。但是昭苏离客源市场太远,遵循市场规律,让客源市场的顾客了解昭苏的农产品,那就等10年,或者更长时间。

  把“@贺县长说昭苏”这个账号做起来和放弃,哪个作用更大?肯定是我坚持不懈做下去。大家看到榜样就在身边,更有信心。如果我放弃了,可能许多人也觉得这条路走不通。我在或者不在,对于返乡大学生,包括本地自媒体创业者来说,他们的自信心或许不一样。

  我相信旅游是富民产业,农产品背后代表着每个家庭,所以不管遇到再大的阻力,外界褒贬如何,我都会坚持做下去。

  昭苏必须要大胆走出来。我做出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标榜自己,是为了让昭苏的农产品和景色能从幕后到台前。

  解放日报:由你做直播带货也是上级党委的决定?

  贺娇龙:去年5月,为了解决疫情造成的农副产品滞销,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开展了“县领导+主播+产品”的抖音视频直播农产品带货活动。州党委下发文件,通知每个县都需要一位县领导来做农产品直播带货。

  当时,大家或多或少都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总有人要来做这件事。现在已经做成了,虽然不是最优秀的,但我会做最努力的。

  解放日报:当初县里有没有考虑过专门聘请本地网红?

  贺娇龙:也想过。我们是基层干部,事务性工作特别多,县长这个职位不是指手画脚,或者当传话筒就能落实工作,必须要干大量繁重的具体事务。一开始,大家说请网红来做直播,但我们查了资料,那时候新疆本地粉丝达到三五十万的网红很少,直播间的人数也不多,他们的出场费一个月要10万元以上。

  昭苏县是国家生态功能示范区,没有工业,19万人口,2019年的财政收入1.8亿元。对于这样一个县来说,没有能力请专门的网红,我们也觉得不划算。

  我是分管农业的副县长,直播带货是以农产品推广为主,顺带着宣传旅游,大家觉得我比较合适。

  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情愿,但经历这么多后我有底气了,反正在阳光下运行,有理走遍天下。

  解放日报:为了做好抖音账号,你还特地学习过短视频的培训课程?

  贺娇龙:我在网上报了网课,得学一下平台的规则。短视频、直播涉及的面非常宽泛,抖音直播的规矩特别多,小视频拍摄制作对我来说都是从零开始,必须学一些网课。

  是我自己花的钱,既然干了这个活,也不能让别人小看。名气小的时候,我只是昭苏的副县长,现在走到全国,就代表公职人员,不能给咱公职人员丢脸,也是逼着自己成长学习。

  曾经怕被贴网红标签

  解放日报:你在直播带货过程中有没有救活过当地的企业?

  贺娇龙:有的。比如昭苏有一个奶酪厂,是村里的合作社企业,我带货卖他们的奶疙瘩、奶酪,包括我们的粉条厂、蜂蜜厂都是这种情况,这些让我觉得做直播很有意义。企业里面每个员工都代表着一个家庭,每一款农产品从地头到餐桌的产业链,每个人能从各个环节挣到钱,能解决就业。

  解放日报:这些企业的危机是源自疫情吗?还是原本出路就不够通畅?

  贺娇龙:原本的知晓度比较低。我们县的地理位置不占优势,远离客源市场,再好的东西,酒香也怕巷子深。

  虽然我去的地方不多,但每次出去,都会留意别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为什么旅游搞得那么火爆?

  解放日报:你内心很着急?

  贺娇龙:隔山隔水,隔不住老百姓对发展的期盼,我代表的是老百姓想发展的心声。

  原来我比较排斥别人叫我网红县长,生怕被贴标签。最近我也不怕别人叫我网红,网红怎么了?

  我们这里比较偏远,一些老百姓不知道网红是啥。因为我卖农产品、推介旅游,抖音的音浪收入全部做公益,县里的老百姓就说网红是贺县长,又有人问他网红是做什么的?他们说网红做好人好事,是帮老百姓卖农产品的,我觉得就足够了。边远地区的老百姓认为我是网红,也算一种正能量的传播。

  解放日报:冷静下来后,有没有分析自己为什么走红?

  贺娇龙:我分析是有几方面原因,一是我有50万“粉丝”的基础,那个视频转发量上万,速度比较惊人。第二,我想新疆还是许多人的诗和远方。还有,我可能打破了大众对公职人员的一种刻板印象。大家心目中的公职人员,应该是在办公室里,和策马奔腾可能有点反差。

  去年冬季,来昭苏的旅游人次比往年翻了好几番,到今年夏季的预售也非常火爆。现在大家觉得来昭苏很过瘾,发抖音、朋友圈都很自豪,昭苏也变成一个网红打卡地,这点让我比较欣慰,觉得自己还有点用。

  很多人也是在看了我的视频后知道了伊犁马。伊犁马是中国三大名马之一,新疆的万马奔腾气势磅礴,我们伊犁马多么英俊潇洒,所以我要理直气壮地带着这些优势资源走向全国。昭苏值得被世人所了解,这里就是世界级的旅游目的地。

  “粉丝”就是老百姓

  解放日报:在走红之前,你曾经有几次想要放弃,为什么又坚持下来?

  贺娇龙:“粉丝”对你的这种爱真的很纯粹,他们仿佛能看到你内心的东西。“粉丝”其实就是老百姓,“粉丝”就是群众。

  每次直播都是几个小时,“粉丝”不停地点赞,不停地跟我互动。他们对我的期盼、支持让我继续做下去。

  我直播的音浪收入全部做公益,吸引了许多爱心人士找我做公益,催着我成立了“@贺县长说昭苏”的公益团队,在民政局进行注册备案,在组织监督下开展工作。

  也遇到了很多感动的时刻。有一天我去县里的美食街吃饭,店主执意不收钱,他们商量过了,我到任何一家去吃饭,都不要钱,当然我不会这么做。他们说知道我会把昭苏带出去,游客会很多。

  我们的书记和县长也非常支持我,要不是他们,我走不到今天,多少次我想放弃,都是他们不同意。他们思想比较前卫,比较解放,能看到或许网络能将这个落后艰苦的地方带出去,让网络给昭苏打开一扇窗户。

  解放日报:你带货的农产品如何选择?

  贺娇龙:县里农产品有40多种,县里的市场管理部门给我选了二十几种,现在卖的这几样是我愿意花钱买,长期自己在用的东西。蜂蜜、水晶粉、菜籽油这些现在都是网红产品。

  直播带货要凭良心,得货真价实,这些是最基本的。买东西的人基本上都是你的“粉丝”,要对自己的“粉丝”负责任。

  做在地上的那个人

  解放日报:你之前说好山好水也要有好流量,现在昭苏得到流量了吗?

  贺娇龙:得到了。虽然现在很多人来不了昭苏,但我相信他们有空一定会来,一些预售的旅游产品已经售卖出去了。

  现在只要我一开播,农产品能很轻松地卖掉,因为口碑越来越好。这就是火的流量,这就是宣传。流量已经沉淀下来了,这是好山好水需要好流量的结果。

  解放日报:得到流量之后,昭苏还要再做什么?

  贺娇龙:必须提升。创建国家级的电商示范县,这个比较难,我们要启动做这件事。之前说的农产品品牌规划也必须要做。还有要做好景区的基础设施建设,培训旅游从业人员。

  另外控制好价格,不能出现宰客的现象。天价的东西坚决不能出现,这也有前车之鉴,我们得特别注意。现在,我们把旅游投诉电话公布在角角落落,包括每个酒店的每个房间。

  解放日报:把流量当做地方经济发展的助推器,难点在哪里?

  贺娇龙:把流量转化成经济发展的助推器,说起来简单,但难度非常大。自媒体看起来有吸引力,但成败来得都非常快,里面有大量宽泛、复杂的工作要做。

  拿我的“@贺县长说昭苏”账号来说,后期要做下去,需要不停更新作品,单是这一项工作就比较困难。出好的作品,需要花时间,要有人来做,而且要有技术,这方面的人才在昭苏县比较缺乏。还有我的个人时间也有限,这是第一个瓶颈。

  第二,对规划会有疑虑。对于昭苏县来说,农产品的品牌规划、定位是不是准确,决定了今后农产品发展的走向。虽然已经聘请了专业的第三方,但是能不能定准?我们害怕规划达不到理想效果,不能把它转化成经济发展的能量。

  还有,昭苏离客源市场那么远,把游客吸引过来之后能不能让大家都满意?旅游从业人员也好,老百姓也好,我们能不能在短时间内把大家培训好,让游客来了都很舒服?我们不担心景色,但是创造好的软环境对昭苏的干部来说是一个大考验。

  解放日报:要出好作品需要策划、拍摄、专业技术人员,但你的队伍都是游击队,这个问题怎么解决?

  贺娇龙:我觉得那么多网友喜欢我,是因为我真实。

  前两天我请来一个抖音大V,她和我有一个共识,那就是网络根本就不缺颜值主播,作为40+的女性,我们靠的不是颜值,主要是真实、接地气。

  很多比较厉害的网络主播是在天上,我不去做天上的那个人,就做在地上的,跟广大网友和老百姓一样的人。只要做好自己,把最真实的东西展示给全国网友,我想这就是他们喜欢我们的地方。

  本报记者 王倩 【编辑:田博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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