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赣南，城里有套房、脐橙园里有栋房、小汽车代步，基本成为脐橙种植户的标配。
文 |《财经国家周刊》记者 吴丽华
一年好景君须记，最是橙黄橘绿时。“吃货”苏轼如果知道，900多年后，会有一种橙子芳香四溢、汁水丰富、火遍大江南北，或许会更得意于他这句传颂颇广的冬景诗。
初冬时节，赣州地区160多万亩赣南脐橙迎来收获季，热闹的不仅是漫山遍野的橙黄叶绿，还有赣州人的朋友圈。
进入11月中下旬，赣南脐橙正式开摘，“赣南脐橙第一人”袁守根早早就在朋友圈为脐橙做起宣传，实名为赣南脐橙发祥地江西信丰县安西镇的精品果园代言；《赣南日报》一口气推出105个赣南脐橙采摘点，邀请全国各地的吃货们前去品尝；安远县孔田镇铁障峰的脐橙种植大户高月林则拍了多张脐橙满枝的照片发给客户、朋友，邀请大家来品尝。
采摘、销售、花式吃橙、手榨橙汁，每年脐橙收获季，只要看看朋友圈的“含橙量”，就可以大致判断一个人与赣州的交集大小。赣州被誉为“世界橙乡”，今年赣南脐橙第六次获得全国初级农产品（水果类）地理标志产品价值第一名，品牌价值678亿元。
▲江西省赣州市会昌县珠兰乡永记果业种植基地，果农在分拣装运赣南脐橙。图/IC photo
脐橙这个1970年被偶然引种到赣州的水果，经过当地大力实施“山上再造”“兴果富民”“建设世界著名脐橙主产区”“培植超百亿元产业集群”“建设全国乃至世界有影响力和市场话语权的脐橙产业基地”等一系列战略举措，已经从单纯的种植业发展成为集种植生产、仓储物流、精深加工于一体的产业集群。
安远一家农产品电商企业负责人杜根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随着当地赣南脐橙产业做大做强，赣南脐橙已经成为一个扶贫项目，当地最普通的人，一个脐橙季节都可以赚到几万块钱。
在革命老区赣南，脐橙早已不只是一种美味的水果，而是成为农业“当家树”、农村“致富树”、农民“摇钱树”和名副其实的赣州名片。
2019年赣州全市实现脐橙产业集群总产值132亿元，脐橙产业解决了100万农村劳动力就业，带动了苗木、生产、养殖、农资、分级、包装、加工、贮藏、运输、销售以及机械制造、休闲旅游等全产业链发展。
赣南居然能种出这样的脐橙？
袁守根的微信名是“华脐”，即华盛顿脐橙，因为最早将脐橙引进到赣州，并培育成功，他被称为“赣南脐橙引种第一人”。
袁守根告诉《财经国家周刊》记者，因为刚刚在赣南地区种出脐橙的那些年，脐橙还被叫做“华盛顿脐橙”，作为农业技术人员的他拿着种出来的新品去参加各种比赛，大家闻到香味就会说上一句“华脐来了”，而不叫名字。久而久之“华脐”成为袁守根“江湖地位”的象征。
时至今日，袁守根已经80岁，退休近20年，他最早种植脐橙的赣州信丰县，脐橙种植面积已经达到20多万亩，产量超20万吨，脐橙产业集群总产值超过20亿元。
脐橙的诞生极富偶然性。1820年，巴西一个修道院里的一棵橙树发生基因突变，橙子的尾部长出个小橙子，就像人类的肚脐，而且这种偶然变异而来的橙子，无渣无籽汁水丰富。50年后，这种美味的橙子在美国加州嫁接成功，从此流传于世。
正像脐橙的诞生，这种美味的水果在革命老区赣南扎根发芽，也纯属偶然。50年前，还是年轻农业技术人员的袁守根偶然带回的156棵华盛顿脐橙苗，成就了赣州“世界橙乡”之名。
1970年，奉命筹建赣州市信丰县安西园艺场的袁守根到湖南邵阳选购柑橘苗，当地林场技术人员告诉他，他们引进了一种叫做“华盛顿脐橙”的新品种，但是在湖南挂果率很低，不知道引进到江西行不行。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袁守根将3捆156棵华盛顿脐橙苗带回信丰，次年种在园艺场宿舍附近的山坡上。
经过三年的悉心呵护，“华盛顿脐橙”在赣南特殊的红土地上开花结果，结出了100多斤香气浓郁、无籽、化渣、汁水丰富的橙子。这让袁守根如获至宝、兴奋不已，来了客人就将橙子拿出来给人品尝。
1975年11月，懂行的来了。
当时，赣州外贸公司到安西园艺场调柑橘出口香港，品尝到袁守根的橙子时，并不相信这种橙子产自本地，吃惊地问道，“你这美国橙子哪里来的？”直到袁守根领着他们看了种在不远处的脐橙树，对方才相信，赣南确实也能种出“美国橙子”，且口感出奇地香甜。
1976年4月15日，赣州外贸公司带着袁守根精心存储的20个橙子，登上了大舞台广交会，这种过去美国才有的橙子大受欢迎，“资源出口，为国争光”成为江西省领导给赣南脐橙的任务，并由省外贸公司出资10万元，在信丰发展千亩脐橙产业园，专供出口。
1977年，精挑细选的1吨脐橙供应香港，并卖出每公斤36港元的天价，引起巨大轰动。当年12月，内容为“果似美国橙，价格高于美国橙，请组织货源供港”的一封电报，由香港发往当时的外经贸部后，经赣州外贸公司转到安西园艺场，脐橙这种“舶来品”在赣南地区大发展的时代来了。
▲2020年11月10日，江西省赣州市会昌县麻州镇九州村的一家果品加工企业车间内，工人正忙着将采摘下来的赣南脐橙入库清洗包装上市。图/IC photo
在山上再造一个新赣南
偶然培育成功的美国华盛顿脐橙登上了“大场面”，卖出了天价，这种“一棵树相当于三口猪”的水果，在外贸市场一炮而红后快速受到重视，自上个世纪70年代末开始，在赣南丘陵地区渐成燎原之势。
正如袁守根所说，脐橙产业在赣南地区能够获得大发展，政策的支持和引导一直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1980年，中国科学院南方山区综合考察队在赣南地区进行了一次长时间大范围的考察，考察结果认为，赣南自然地理条件得天独厚，可以作为柑橘生产的重要基地。
考察报告得到当时中央领导人的关注和重视，中央领导人给江西省委省政府的负责同志写信强调，“以大力支持个体种植为主、集体转业承包发展种植为辅的方针”，支持柑橘种植，并强调，“时间就是财富，贻误一年就损失一年。”
这封信给赣南地区很大的鼓舞。1991年，当时的赣州地委下发了大力发展果业工程的实施方案，1993年又做出了兴果富民的决定。
在政策的大力提倡下，上个世纪90年代，赣南大地上掀起了一浪高过一浪的上山种果热潮，脐橙也迈入了规模化种植的快车道。
“在山上再造一个新赣南”。这个兴果富民的口号响彻整个赣南地区，大面积的荒山荒坡成为赣南百姓的绿色银行。
▲2020年11月10日，江西省赣州市章贡区沙河镇罗坑村，游客正在采摘赣南脐橙。图/IC photo
如今，赣南脐橙已是赣州的重要支柱产业。根据赣州相关部门提供的数据，2019年，赣州市脐橙种植面积达到162万亩，帮助25万种植户、70万果农增收致富，脐橙产业解决了100万农村劳动力就业。“赣南脐橙”商标估值50亿元，品牌价值达到678亿元，居全国水果类产品第一，已发展成为全国三大产业扶贫典范之一，累计带动赣南老区100万人脱贫增收。
按照规划，到2025年，赣州市以脐橙为主的柑橘面积将恢复壮大发展到300万亩，其中脐橙200万亩以上。
让老百姓钱袋子鼓起来
脐橙进屋香满堂，一棵脐橙树胜过三头猪，赣南脐橙行销国内外，再加上政策大力鼓励支持，赣南地区脐橙产业几十年间不断发展壮大，也让赣南老表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钱包鼓起来、日子好起来。
安远县孔田镇的高月林，是当地的脐橙种植大户，今年80亩脐橙都已经进入丰产期，按照每亩收入1万元的平均水平，今年他种植脐橙的收益最高可以达到80万元。
他所在的安远县孔田镇铁障峰脐橙生态复产示范基地规划面积11260亩，是安远第一批脐橙生态复产万亩示范基地，基地果农371户，户均种植面积达30亩，年均收入可以达到二三十万元。在赣南，城里有套房、脐橙园里有栋房、小汽车代步基本成为脐橙种植户的标配。
这成了一个良性循环。赣南老表看到脐橙种得好真的可以挣到钱，纷纷加入。高月林告诉记者，随着脐橙产业的发展，交通等基础设施的完善，品牌知名度的提升，果农的收入确实比过去要好得多，种果的百姓也多了起来。
当地果业局工作人员也表示，如今农村不少在外地打工、经商的年轻人纷纷返乡，利用在外边积累的各种资源，做起了和脐橙销售相关的买卖，每年在脐橙丰收这两个月非常忙碌，收入远高于此前在外边打工，日子过得很安逸。
信丰县大塘埠镇六星村果农卢培金就是这样的例子。2013年，他放弃漂泊的打工生活，回到老家种植脐橙。在袁守根的技术指导下，没有什么基础的贫困户六年时间就实现了脱贫致富，如今家里已经盖起了楼房，买了小汽车和多种农业机械，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赣南脐橙让很多人增收致富，也让很多人看到希望。
因妻子患重病导致家庭贫困，信丰县大塘埠镇新龙村龙子里小组的贫困户李丙生不得不结束在外打工的生活，脐橙成为他脱贫致富的希望。2017年种下的5亩脐橙树今年已经挂果，今年也有了不错的收入。
看好脐橙的增收前景，2018年，他还用自己的5亩良田与同村村民换了5亩山地。不出意外，再过一两年，10亩脐橙每年就会有10万元左右的收入。此前因病致贫的李丙生一家，守在家里也能增收致富。
坐在果园把脐橙卖到全国
从156棵小树苗发展成为品牌价值超600亿元的区域农产品品牌，仅仅依靠农民的种植热情显然不够，上下游的产业配套、政策支持引导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赣州的脐橙生产大县安远县曾经是一个“三不通”（不通高速、不通国道、不通铁路）、“三不靠”（不靠中心城市、不靠大江大河、不靠外省外区）的地方，还是江西最后一个通高速，至今没有通铁路的县。
就是这样一个偏远山区县，却因为农产品销售，发展起了配套齐全的电商产业。目前农产品从安远发往广东，只要一天的时间。除了物流配送时间大幅缩短之外，费用也大幅降低了三分之一以上，以前10斤装的农产品，快递费要15元，现在只要10元，大量发货可以做到7元。
物流之外，产业基础上成长起来的配套服务，也让赣南脐橙走得更远。
2015年，在杭州做了多年电商的杜根回乡做起了农产品分销，目前已经是农产品电商领域的头部商家，在多个电商平台有几十家生鲜店铺从他这里拿货销售，一些其他行业的知名企业也会从他这里订购产品。
他指着自己办公室里几个赣南脐橙包装箱告诉记者，“这些都是知名企业在我们这里做的定制款。我当时有点奇怪，相亲网站、连锁酒店都在卖橙子，他们是不是骗我们的。”
后来他才明白过来，由于赣南脐橙已经成为中国最知名的地域农产品品牌之一，送脐橙、吃脐橙在每年的脐橙季成为时尚，也被诸多商家开发成增加客户粘性、进行品牌推广的一种绝佳方式。
作为地方农产品电商，他们之所以能实现非常可观的营收，并与曾经看来高不可及的知名企业合作，都是因为当地产业链条的发展和配套服务的完善。现在赣州所有的脐橙产区基本都可以实现一件直发，种植户坐在果园里，就能把脐橙卖到全国甚至全世界。
▲图/信丰县委报道组 李健摄
更高端的需求，比如检测产品糖度、酸度、农残、微量元素这些参数，也可以实现当地检测、第二天出结果，包装、筛选、存储等脐橙销售上下游产业当地也都有完善的配套服务。
有了这些保证，赣南脐橙才能被市场、被客户认可，成为中国乃至世界脐橙领域的一个知名品牌。“因为产业带在这里，产业基础在这里，赣南脐橙就是好吃，而且我们还能够迅速地组织货源，按照定制化的要求快速发货。”杜根说。
去年，他的公司上了新的电商版ERP系统，客户下单后可以自动打印，产品在工厂自动分选后，可以直接分选发货。在杜根看来，这些才是他快速做到生鲜电商头部卖家的原因。
为了解决诸如此类农产品外销种遇到的问题，安远县建成了农资连锁配送中心、仓储中心和两个区域性快递分拨中心，开通城市直发专线26条，建成乡村物流服务站点123个，基本实现全县所有地区一件直发。
基础设施的投入，让当地物流成本大幅下降的同时更加快速便捷，也让更多当地农民享受到实惠。在信丰有5000多户通过网店参与脐橙销售，销往全国各地及海外30多个国家及地区，每年通过电商销售脐橙的收入达10多亿元；安远县实现农产品电商网销额达18亿元，快递集散单量超过1500万单，成为全国农产品上行的标杆县域。
打造全产业链的产业集群
赣南脐橙能够在电商渠道畅销，老表们坐在果园里就能卖橙子，源于赣州政府层面下大力气进行脐橙品牌营销，将脐橙产业发展成为全产业链的产业集群。
2005年以来，以培植超百亿元产业集群为标志，赣州开启了建设具有国际影响力和市场话语权的优质脐橙产业基地的征程。
赣南地区，率先在农产品销售领域实施区域公用品牌战略，申报原产地域产品保护，申请地理标志证明商标注册，通过脐橙节、网络博览会、展示展销、广告等宣传推介，做响、做强赣南脐橙品牌。
在全国农产品销售中，赣南率先实践并坚持以一个县对接一个区域的“主销城市”战略，积极发展“农超对接”“社区直销”“代理配送”“互联网+”等新型交易方式，建立覆盖全国各省、市、县三级城市的市场营销网络。
目前，赣南脐橙占领了国内大、中城市市场，远销30多个国家和地区。大力发展“互联网+”，连续多年举办赣南脐橙网络博览会，通过“电商+服务站+贫困户”等模式，让贫困户分享线上销售红利。据不完全统计，赣南脐橙网络销售店铺达1.3万家，脐橙网络销售价格较销地批发市场每斤高出2元。
脐橙产业的发展还相继带动了苗木、生产、养殖、农资、分级、包装、加工、贮藏、运输以及机械制造、旅游休闲等关联配套产业发展，也吸引孵化出多家产业链龙头企业。
信丰县2016年引进农夫山泉投资近20亿元，建起了年生产能力20万吨的生产线、年灌装2亿听的灌装线和5000亩的中国赣南脐橙产业园基地，项目以脐橙为核心，通过“工厂+产业园+旅游+市场”方式，形成脐橙种植、加工、销售、旅游的全产业链，2019年共采购脐橙果品8.84万吨，销售额11.7亿元。
江西绿萌科技控股有限公司在脐橙分选需求基础研发出的无损内质检测光电分选机，最新技术已经可以实现可根据果蔬重量、大小、颜色、糖度、酸度等品质指标进行智能化组合分选，技术达国际同期先进水平。
▲图/信丰县委报道组 李健摄
这家创立于2001年的江西赣州发展起来的本土企业生产的分选设备，占有赣南中高端分选设备95%以上、国内中高端分选设备75%以上的市场份额，并出口全球20个国家，被广泛应用于柑橘类、猕猴桃等30余种果蔬产品的商品化处理。
在安远县的橙皇现代农业发展公司的监控大厅里，巨大的电子屏幕上，可以实时显示果园的空气湿度、光照强度、风速、土壤湿度及微量元素等，在这里，农业有了先进的物联网、无人机、AI等技术，橙黄果业5000亩的绿色食品脐橙基地、800多亩的无毒柑橘苗木基地，何时浇水、施肥、采摘、移种，都有了严格的技术指标，而且可以做到全程可记录可追踪。
作为高科技加持下的大型现代农业企业，橙皇果业已经是一家集种苗苗木培育、脐橙种植、贮藏保鲜、果品加工、市场开拓、品牌建设于一体的全产业链农业龙头企业，年销售收入超过2亿元。
龙头企业与产业发展相互促进的同时，地方政府则通过完善利益联结机制，精准引导贫困户进入产业链条，也实现较好的增收脱贫效应。赣州果业局提供的数据显示，通过脐橙种植、加工、销售等环节，累计覆盖带动23728户71405名贫困人口实现增收；全市加工企业和合作社、种果大户、定点苗圃吸纳贫困户就业11662户25166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