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鲁迅》
萧振鸣 著
三联书店
老北京把会讲故事的人称为“故事篓子”。鲁迅就是一个很会讲故事的“故事篓子”。他读过“十三经”,熟通“二十四史”,又广泛搜求野史杂说,写过前无古人的《中国小说史略》,对东西方的文学、史学、哲学、美术等都广为涉猎,因而成了“故事篓子”。其实,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个故事的连缀,人生不能没有故事。没有故事的生活是乏味的生活,没有故事的艺术是苍白的艺术。故事能感染现实的人们,能让人记住爱、记住恨、记住过去、反思过去、汲取生活营养并启示未来。理想是从故事生发的。这本鲁迅故事不是传奇——故事是真实的,传奇则有虚构。
鲁迅离世八十多年了。关于死后,鲁迅的本意是:“赶快收敛,埋掉,拉倒。”“不要做任何关于纪念的事情。”然而八十余年来,鲁迅成为一种中国文化的符号,忽而被摆上神坛,忽而被拉下神坛,始终搅动着中国文化各个领域的波澜。文学、国学、史学、哲学、美术等领域都浮现着鲁迅思想的影子。以鲁迅骂人的或谩骂鲁迅的,将鲁迅选入课本的或踢出课本的,说他是什么家的或说他不是什么家的声音也始终不绝于耳。八十年了,鲁迅就在那里,任由折腾,他的影像也留在几代人的心中,纪念鲁迅的活动仍在继续着。不管怎样,鲁迅仍然是20世纪最具启迪意义的思想家、最具品格的文学家和最博学并包的学者。鲁迅的生前身后,对鲁迅及其作品的研究已经有一百多年,关于他的研究著作也浩如烟海,主要集中在鲁迅思想、小说、杂文、翻译等方面。随着“经典化”进程的开启,鲁迅作为中华民族的精神象征被学习、被研究,作为思想的利器被尊崇,而作为人之子的鲁迅,主张立人为本,崇尚自由与爱,他具有普通人一样的肉身。
在中国现代文学研究领域中,鲁迅研究是一门广为社会关注的显学。我在鲁迅博物馆工作了三十年,因工作关系与个人的喜好,三十年读鲁迅的原著基本没有中断过。研究鲁迅的书出得越来越多,读也读不过来,许多的研究论文根本读不进去,甚至也读不懂了。近年来又出现了所谓研究鲁迅的“学院派”,还有“草根派”,或许还会有“普世派”呢!鲁迅难道不是谁都可以研究的吗?真的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关于时下论文中的“体系”“结构”“解构”“架构”“维度”“层面”“视野”等理论术语一定不是给大众看的,用白话文作文章似乎已经不时尚了。还有一些研究,诸如兄弟之情就扯上弗洛伊德,文学论争就是你死我活,这恐怕也是鲁迅厌恶的研究方式。个人看来,研究鲁迅左的或右的或过度的解读都不是正确的研究心态。所有的研究都不如读鲁迅的原著来得过瘾。所以不如少研究,多读书。读鲁迅,要读原著,原著,还是原著。
鲁迅身后的传记,算起来已出版五十多种,不同时期鲁迅传记的内容不尽相同,作者的视角、写作手法也不尽相同。这本书不是一本研究鲁迅的生平、思想及其著作的书,而是三百个鲁迅的故事。其中有鲁迅讲述的故事,鲁迅同时代人回忆鲁迅的故事,以及鲁迅身后的故事,还有作者的一些零星杂感。这些故事是鲁迅的三百个人生片段,将它们连缀起来也是一种故事文体的鲁迅传记。虽说是故事,但都是依据真实可靠的史料构成的真实故事,还原一个活生生的肉身之鲁迅的思想情感和生活状态,站在读者的角度把鲁迅讲述给读者。这三百个故事并不能完全概括鲁迅一生的每一个细节,但故事的细节却会让读者更贴近鲁迅的人生。这故事是鲁迅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是鲁迅的嬉笑怒骂、谈古论今;也是我的。
垂暮之年,完成了这本书的写作。我曾出版的三部拙著:《鲁迅美术年谱》有较强的资料性,也可以说是一本工具书;《鲁迅的书法艺术》有较多的专业学术性;《鲁迅与他的北京》资料性与文学性兼而有之。这本书因为是写给年轻人看的,在史料确凿的前提下注重文学性,希望读者从阅读鲁迅的故事走进鲁迅的世界。这对我尝试各种文体的写作也是一种挑战,更是对自我的挑战。乐此不疲!
鲁迅把中国的历史用两句话来概括:“想做奴隶而不得的时代”“暂时做稳了奴隶的时代”,并期望“第三样时代”的到来。这“第三样时代”是什么?鲁迅没有说,那应该是没有奴隶的和“人立而后凡事举”的时代吧。鲁迅一生的故事表明,他一生其实都在为这样的时代努力着。(萧振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