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年国强
抓捕现场的“豹弟” 破案时的“年神”
男,38岁,安徽省阜阳市公安局颍州分局刑事侦查大队情报中队四级警长。曾荣立二等功两次,三等功三次,荣获“安徽省人民满意的公务员”“安徽省杰出人民警察”“安徽省公安机关追逃能手”等荣誉称号。
年国强的衣柜里,有很多颜色和样式的上衣。他有时穿得像个电工,有时又像个快递员。
但他的真实工作和这些毫不相干。作为安徽省阜阳市公安局颍州分局刑事侦查大队情报中队四级警长,这些都是他在办案时常用的伪装。总有人说,他是看起来最不像警察的警察。
领导和同事习惯了他的在场。在雪豹突击队里淬炼过五年的年国强,遇到嫌疑人,敢冲,能抓,一个顶仨,大家都喊他一声“豹弟”;面对疑难的案子,他靠着自己研发的“天网 ”技战法,在层层数据和信息中抽丝剥茧,总能带领队伍迅速猎到目标,是人们口中的“年神”。
家人和主治医生也习惯了他的缺席。偶尔在家吃顿饭,妻子也忘记准备他的碗筷。自2012年被确诊非霍奇金淋巴瘤以来,他总和医生讨价还价,把原本要十多天、分次输完的化疗药,压缩到两三天,有时工作太忙,索性推迟,眼见着身上成片的血管变成黑紫色。
2012年以来,年国强共抓获各类犯罪嫌疑人4000余人,参与破案数百件,侦破部督(公安部督办)案件51起,追捕命案逃犯100余人。在5月25日召开的全国公安系统英雄模范立功集体表彰大会上,他被评为“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
以下是年国强的自述。
“这个警察看着一脸正气”
大会前一天,我激动得睡不着。晚上九点多,八岁的儿子打电话来安慰我,“爸爸别怕,别紧张,我见老师都不紧张。”
其实我一个多月前就接到通知了,说去北京受习近平总书记接见。当时,全国特级优秀人民警察拟表彰对象的名单也公示过了,但我还是有点不太相信,毕竟全国有两百多万公安民警呢,怎么就让我去了呢?我也没啥特别的地方。直到后来,让我去隔离,我才相信了。
出发前,我提前半个月剪了头发。俗话说“剪头三天丑”嘛,刚剪完不好看,我算着日子,觉得那时候剪,到大会那天最好看。5月25日上午,我穿着一身警礼服,来到了人民大会堂金色大厅。我很紧张,不光手心冒汗,头上的汗都快流下来了,我看其他人也一样。
我算是阜阳市首位、也是唯一一位获得这个荣誉的民警,对我们全市公安系统来说,是个零的突破。那天,我几十个公安微信群、朋友圈还有抖音上,全是相关的报道、照片,有同事给我发信息祝贺,有的把报道里我的画面截图发给我。我都没来得及发朋友圈,“恭喜”就“哗啦啦”地涌过来了。那一天,我成了一个热搜话题一样,又是一夜没睡着。
我把在现场拍的照片发给家人,妻子夸我挺帅,外甥、儿子、侄子都说我成了他们的偶像。抖音上,我看到有个网友在我照片底下评论说,“这个警察看着一脸正气。”我挺开心的。
其实我不太爱讲这些荣誉,一是觉得这是自己应该做的;再就是,所有成绩都是集体、大家的,我一个人根本就做不出来,无论是侦查破案还是疫情流调。可能有时在某个环节里我起的作用大一点,占了巧,荣誉就算到自己头上了。
这两天,我心情平静些了,估计6月3日回阜阳。我在隔离,也忙些工作,比如防诈骗宣传、案件办理,可能不如在单位时亲力亲为,但大家遇到疑难案件时会给我打电话,一起探讨一下案情、抓捕方案的设置、嫌疑人隐藏的地方等。
我比在单位时清闲些了。尽管以前我们爱开玩笑,说自己要是被隔离了,就什么也不干,天天躺着。但现在还不适应了,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不行,在房间来回走,也不舒坦,总觉得缺了点东西。时间过得也慢了,得掰着手指头算日子。我又不好意思老找同事,就等着他们找我,隔一会儿就看一下手机。
其实我不希望他们给我打电话,因为那证明有棘手的案子,要么危害程度高,要么情节曲折,都会牵扯大量警力。但一旦真有了,我又希望能打过来,我们一块抓紧拿主意和方案,尽快破案。
最不像警察的警察
加入公安前,我在雪豹突击队当了五年兵,男孩子都有种英雄情结吧。每天练攀登、搏击、射击等,还要学些业务理论。一开始,浑身是伤。后来适应了,还享受起来了。
我听部队的号角听惯了,退伍回家反而不适应了,就想找个类似的工作,于是就去考警察,2010年2月,我考到了阜阳市公安局颍州分局刑事侦查大队。
一开始,确实遇到些困难。我和那些警校毕业的大学生不一样,人家专业知识牢,我算半路出家,在部队多年,文化课落下很多,理解能力也弱一些,领导讲一句话,别人很快明白,我可能要听两遍、三遍。遇到不懂的,我自己查,也去请教。队里有老警带新警的传统,大家都是一人一个师傅,对我来说,基本所有人都是我师傅。
我就像一张白纸,给我什么任务我就干什么。去抓捕,领导喜欢带着我,因为体力、军事技能是我的强项,他说我一个人能抵三个。有一次,犯罪嫌疑人从网吧出来,和我擦肩而过,我一下子认出他来,撒腿去追,跑了40多米,把他从电瓶车上扑下来。还有一次,嫌疑人跳窗逃,我追了两三里路,跟着他钻进一个玉米地,把他按倒了。我还去过新疆邻近蒙古国的位置抓人,冬天,零下二三十度,最后发现线索错误,抓了个“寂寞”。
大家觉得我挺拼的,都喊我“豹弟”,因为我是雪豹突击队出来的,年龄又最小。遇到大案,我吃住都在单位,最长的一次,在单位连续住了9天,每天就睡两三个小时。
我也受过伤,抓伤、咬伤、拉伤,也被刀划伤过手臂,挺多的。一次,我拉犯罪嫌疑人的车门,他一踩油门,把我拽着跑了几十米,胳膊脱臼了。抓捕的时候没空去想是不是危险、对方有没有凶器。受伤了我也不和家人说,只说破了几个案,抓了多少人,像是脱臼了,接上就行了,妻子也看不出来。
很多时候,抓犯罪嫌疑人得有技巧,要迂回接近。我扮过路人、维修人员、外卖员,也和女同事假扮过情侣。我曾经光着膀子,在嫌疑人家门口晃荡,坐着等的时候,我也没那么注意形象,嗑着瓜子,斜着身子,怎么像混混怎么来,都是职业需要。
挫败也不少。一开始,法律知识是我的短板,办案证据整理得不扎实了,卷宗就会被退回来,得重新补充。我就主动学习,看法律相关的书。
还有一次,抓嫌疑人,我被认出来了,人家就跑了。因为那段时间,我抓了不少人,辖区里八成以上的逃犯都被我追到了。每天晚上,看守所的人都给我打电话,“国强,今天送不送人?送人的话提前说,我晚点睡,先不脱衣服了。”没想到露脸露多了,还失误了,之前该戴个口罩的。
患恶性肿瘤后从一线转到幕后
工作两年,我得了非霍奇金淋巴瘤。这个打击太大了。我妈、我姐都说,“哪有年轻人得这个的?”第一次化疗完,副作用也厉害,呕吐、掉头发、表皮出血,医生还说“不能保证治好”,需要长期化疗,我觉得人生没戏了。
但割舍不下的东西太多了——梦想,家人。妻子当时还没和我结婚,但直接打包了衣服搬到我家,说要陪着我。慢慢的,我也接受现实了,就算要死,也得先干点事出来。
我做的是脑力活,大脑
清醒就行了,身上的疼痛忍忍就过了。虽然化疗让我老是嗜睡,但碰到疑难案件,我也兴奋,注意力一集中,就什么也不想了,也睡不着觉。
大家都照顾我。办案的时候,让我打副手,不让我做主攻手,我不甘心,我也是和大家平等的正常人啊。领导想把我安排到后勤岗位,但我在刑侦一线干了这么多年了,突然把我调走,我能同意吗?
我性子烈、倔,浑浑噩噩一辈子和轰轰烈烈干几十年,我选后者。领导曾说过一句话,我印象很深,“当你退休的时候,能回想起自己办了几个有意义的案子,抓了几个让你印象深刻的罪犯,那就算没白干。”
曾经有位被害人被诈骗了,那笔钱还是借来的。她没敢和丈夫说,怕起冲突。我们把案子破了,钱也追回来了,她来到我办公室,“啪”的一跪,哭着给我磕头。我当时挺震撼的。见多了被害人的眼泪,将心比心,我就想做点有意义的事,多破点案子,挽回他们的损失。
但后来,肿瘤复发了好多次,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也不如以前了,主治医生也快跟我翻脸了,说再这样下去可就难了。我现在身体也不好,消化系统不行,血管也坏了,很多地方都是紫黑色的。
2017年,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转到了情报中队做幕后侦查。这个工作主要是给一线人员提供线索和支持,指引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侦查,比如嫌疑人大概是谁,在哪里,家庭情况怎么样,团伙有多少人。
之前在刑警队学的东西和这都没关系,就得从头开始。公安内部的破案杂志,还有别人写的技战法和经验,都是我的宝贝。我学思路,总结每种案件该怎么破,怎么找切口。时间久了,就形成了自己的一套方法和理论。
“年神”不是神
到了幕后,节奏是慢一点,但工作量比以前大了,有时候也得去抓捕现场。我一般六点起床,跑步四十分钟,七点到单位,吃完饭就打开电脑,看各单位发来的案件,进行串并,把线索捋顺,下午把整理出来的材料分发下去,也要问问一线单位有没有什么进展和变化,有就及时调整我的方案。我基本没有休假,其他单位有疑难案件了,周末我也加班帮忙。我闲不住,想弄点成绩出来。
我在家里客厅、主卧和次卧都分别放了一台电脑,主卧床头也放了笔和纸,想起来关键线索,夜里我也会爬起来记、思考,第二天去单位求证。经手一个案件,我一定要打到源头才放手,要不然睡不着觉。
破命案的时候,我还会说梦话,念叨案子。我妻子告诉我,有一次,我睡着睡着,突然嘴里喊“别跑”,还一脚踹过去踢到她。刚结婚那两年,妻子总抱怨我把她吵醒,现在习惯了,醒了就拉拉被子,翻个身继续睡。分析案情的时候,我常会念叨,如果我是嫌疑人,会怎么想、怎么办、去哪里,妻子说我整天神经兮兮的,还说我说话和审犯人一样。
其实,办案子就像打猎。我常和同事说,我们是猎手,要打猎物(犯罪嫌疑人),得先了解他、熟悉他,得知道案子的来龙去脉和牵扯到的人,才能发现他,抓捕他。
时间久了,我摸索出一套“天网 ”技战法——依托数据对嫌疑人进行精确定位,在破案和追逃方面,都很有用。今年,我们刚破了一个26年前的命案,也是通过这个技战法,溯源到了26年前的数据,进而确定了嫌疑人现在的身份。
案子破多了,也不兴奋了,反正都是回家吃饭、睡觉呗。前些年,破了一个盗窃小案件就激动得不行,和媳妇儿吹牛,让她喊我“神探”。
大家还给我起了个外号,叫“年神”。可能我的经验多一点点吧,但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个人,人总是要被超越的,战法也是不断更新。对我来说,书和案件才是“神”,那里面永远有新的知识等待探索。
“儿子跟我说长大想加入公安”
对工作,我无愧于心,但对家人,我亏欠太多了。
父亲因病瘫痪十二年了,我有时候加班,忙一晚上回不来,照顾父亲的重担就落在妻子和母亲身上。她俩要伺候父亲翻身、大小便,父亲一百五十多斤,我妻子才90多斤,母亲今年60多岁了,硬着头皮、咬着牙才能挪动(父亲)。
我在家里是最没地位的,我也不敢提地位。他们吃饭,常常忘记给我拿碗。因为我回家吃饭的时候太少了,要么回得晚,他们都吃完了,甚至睡觉了;要么刚到家,一个电话又把我叫走了。妻子说很多时候都看不到我。偶尔一起吃饭,凳子拿齐了,我就坐着,没拿我的凳子,我就站着吃。
儿子要上二年级了,从幼儿园到小学,一次家长会我都没去过,上次陪他出去玩也是两年前的事。这次,我出来这么多天,儿子该吃吃,该睡睡,一点都不想我,他习惯了。
妻子是位老师。2021年,她有个外出学习的机会,但不巧,那时候我正忙一个安保任务。我是自私的,但还是挺没底地跟她说,你该去就去,家里我来照顾。妻子反问,“你能照顾什么?你能几点回来?”后来,她也没去。
我知道,家人是支持我的。儿子跟我说最多的,就是长大后想加入公安。妻子常在儿子面前夸我,爸爸又破什么案件了,又拿什么奖章了,“他身上的奖章都快挂满了,你什么时候能和爸爸一样?”
现在,我的免疫力有恢复,但肿瘤还在生长。我需要定期做检查,(病)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得化疗。有一次,我因为工作抽不开身,推迟了化疗时间,主治医生来骂我,说“你这个小孩儿真不乖”,我都习惯了。
从警十二年,我心态在不断变化。刚上班的时候,我想做得出彩;生病后,就想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一些,给社会留下点东西;现在,我只想多破点案子,多给被害人挽回一些损失,这也是我们公安的职责所在。
而且,从私人感情来说,我也想多打击一些犯罪分子。我是民警,也是父亲、儿子、丈夫,如果家人能在社会中生活得更有安全感,我也安心了。
从警十二年,我心态在不断变化。刚上班的时候,我想做得出彩;生病后,就想让自己的生命更有意义一些,给社会留下点东西;现在,我只想多破点案子,多给被害人挽回一些损失,这也是我们公安的职责所在。 ——年国强
A10-A11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彭冲 【编辑:岳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