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话英国病毒学家
关于不明病因肝炎已知的情况和待解的真相
今年以来，全球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病例异常增多。
世界卫生组织5月27日表示，多个国家和地区报告的不明病因肝炎病例增至650例，英国累计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病例增至222例，是目前报告病例最多的国家，也是最早报告相关病例的国家。
知名病毒学家、英国诺丁汉大学病毒学教授威尔·欧文告诉新京报记者，目前存在多种病因假设，腺病毒感染只是其中一种，新冠病毒也不太可能直接导致肝损伤，相关调查正在进行中。面对似乎更加严重的病毒威胁，欧文表示，这种威胁不会太久。
关于不明病因肝炎，我们已经掌握了什么情况？还有多少待解的真相？
F41型腺病毒此前与肝损伤无关
新京报：关于不明病因肝炎，英国目前情况如何？
威尔·欧文：现阶段，我们还在研究多种病因可能性，腺病毒感染只是其中一种。
现有数据表明，儿童最有可能感染腺病毒。通常情况下，腺病毒不会引起肝炎，但奇怪的是，在英国不明病因肝炎病例中，大约四分之三的病例检测出腺病毒。
我们也不确定是否是腺病毒感染造成了肝损伤。若是腺病毒感染造成了肝损伤，我们不禁要问，过去50年腺病毒都没有引起肝损伤，为何偏偏在2022年出现这种情况？
新京报：除了英国，美国也把目光投向了腺病毒F41型，你怎么看？
威尔·欧文：目前检测出的F41型腺病毒不同寻常，因为以往该病毒并不会引起肝损伤。
新京报：英国卫生安全局提出假设，不明病因肝炎病例是腺病毒基因发生变异所致，你怎么看？
威尔·欧文：仍需更多数据支撑。尽管英国已从部分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病例分离出腺病毒，但数量并不是很多，导致病毒基因组测序困难。尝试获得更多病毒的基因序列数据并与前几年的类似病毒序列比较很重要，但我们还未完全掌握这些数据。
新京报：要确定病因，还需要哪些证据？潜在病因有哪些？
威尔·欧文：基于宏基因组学方法寻找病因的研究正在进行中。在不明病因肝炎的标本中，我们发现了腺病毒并正对其进行测序，以确定这些腺病毒是否存在特殊之处，使其较前几年发生了某种程度的变异，从而能够感染肝脏并导致肝损伤。
除了上述提到的病因假设，英国等国家还开展了流行病学研究，通过与罹患不明病因肝炎的儿童及其父母沟通，试图了解此类肝炎是否是接触了某种药物、某种毒素、食品补充剂等原因所致。
目前仍无法确定肝细胞坏死的原因
新京报：为何确定病因如此困难？难点在哪里？
威尔·欧文：某种物质引起肝损伤，造成肝细胞坏死，但目前无法明确肝细胞坏死的原因，这是确定病因面临的首要难点。
肝细胞坏死，既有可能是某种物质(如某种药物、毒素或病毒)直接损害肝脏所致，也有可能是某种物质感染导致患者免疫系统攻击自身肝脏，即所谓的自身免疫性肝炎。
通过观察英国11个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病例的肝脏标本，我们并未在肝细胞中看到任何病毒颗粒，但在肝脏中似乎有炎症细胞浸润，只是暂时无法确定这些炎症细胞的性质，便无从明确肝细胞坏死的原因。
此外，肝细胞坏死也有可能是感染了某种此前从未明确其特征的物质，而我们不了解该物质的特征，更不知从何处着手，要找到肝细胞坏死的原因变得异常艰难。
也有假设称，儿童在近期感染新冠病毒后，新冠病毒导致免疫反应异常；还有假设称，可能是过去两年因新冠防疫措施导致儿童感染病毒的风险增加。
虽然关于病因的假设有不少，但现阶段所能做的是，推测引起肝损伤的原因，努力收集所需的证据，才能得出最后的结论。
新冠病毒不太可能直接引起肝损伤
新京报：英国医学期刊《柳叶刀·胃肠病与肝脏病学》日前刊发的一篇文章就致病机理提出一种假说，这种肝炎可能与新冠病毒超抗原介导的免疫激活有关，并因合并感染腺病毒而诱发疾病。你怎么看？
威尔·欧文：在英国，只有极少数(不到四分之一)的不明病因肝炎儿童病例在入院时有证据表明感染了新冠。
此类肝炎不太可能是新冠病毒直接作用的结果，换言之，新冠病毒不太可能直接引起肝损伤。
有假设称，不明病因肝炎病例可能在6个月前感染了新冠，后者改变了他们的免疫系统，以至于这些病例之后感染了其他常见儿童病毒时反应异常，免疫系统不是在抵御病毒感染，而是将病毒转移至肝脏，进而损害肝脏。
这是一个完全合理却很难证明的假设。很难证明的原因之一是，人口新冠感染率非常高，要证明罹患不明病因肝炎的儿童更有可能在感染此类肝炎之前感染了新冠很难，仍需更多数据佐证。
尚无法证明不明病因肝炎易于传染
新京报：全球此前也有报告不明病因肝炎，为何此次不明病因肝炎引发担忧？不明病因肝炎会复刻新冠大流行吗？
威尔·欧文：总有极少数的儿童出现严重肝损伤，但一直无法找到病因。英国以往每年报告大约20个不明病因肝炎病例，但在今年前四个月左右时间就已报告180例。病例数增幅异常明显，病因却不明确，因而大家高度关注。
但是，英国已有迹象表明，不明病因肝炎不是一种易于传播的疾病。如果不明病因肝炎易于传播，病例数应在短时间内急剧增加，但英国的情况并非如此。数周来，英国以每周五六个新增病例数稳步增加，而不是以成百上千个新增病例数急剧上升。接下来，英国的不明病因肝炎病例数的增幅也有可能放缓。
医院可提供辅助性治疗帮助肝脏保持活力
新京报：预计多久确定病因？
威尔·欧文：确定病因最终需要多长时间取决于实验结果。在接下来的二三个月里，希望我们能找到病因，但也要考虑找不到病因的可能性。如果病因难以明确，希望此类肝炎会自行消失。
新京报：目前有哪些治疗方案？
威尔·欧文：不知确切病因，要形成精准治疗方案就无从谈起，但不明病因肝炎已伤及儿童，他们肝脏受损，需前往医院就医。
对于医院而言，医院可提供辅助性治疗，维持体液平衡，保证血凝块正常，确保血液、糖和营养物质均无问题。通过辅助性治疗，医院帮助患者保持肝脏活力，并在相对健康的状态下促进肝细胞再生。在辅助疗法帮助患者稳定各项生命体征后，接下来便是等肝脏自行恢复。
新京报：如何预防不明病因肝炎？
威尔·欧文：建议保持手部卫生、呼吸道卫生。此外，请父母不要担心，英国病例总数仍很少，只有极少数病例病情严重至需肝移植。如果父母担心，特别是如果孩子出现任何感染此类不明病因肝炎的迹象，应立即寻求医疗帮助。
人类是否面临日益严重的病毒威胁
新京报：除了不明病因肝炎，猴痘病例数也异常增加，这两个病毒以往都有，但本次仍属罕见，这与新冠大流行有关吗？
威尔·欧文：猴痘病毒暴发值得关注。不同的人在世界各地旅行和度假，包括猴痘病毒主要流行的非洲区域，此次猴痘的传播，或是有人到过非洲而后带回本国所致。携带猴痘病毒的人扎堆聚集，并与他人密切接触后又传播了猴痘病毒。
近期不少病毒传播加速，未来数月可能还会进一步加速。我现在担心的是，今年冬天可能出现流感大规模复发。
每年冬天，全球各地几乎都会暴发流感，但过去两年，流感发病率较低。随着新冠防疫措施放开，今冬人们有可能遭遇流感大规模复发，届时可能有很多人因流感生病甚至死亡。
新京报：这是否构成一种趋势，即未来人们可能会面临更严重的病毒威胁？
威尔·欧文：这不会是一个持久的现象。未来病毒感染的病例数可能还会增加，但不会一直如此。今年是特殊的一年，人们正努力走出新冠大流行，大约一年后，我们会回归新冠疫情前的状态，暴露于不同的病毒之下，包括流感病毒，其程度与以往相同。
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的12个问答
自英国于2022年4月5日首次报告以来，全球多个国家和地区均报告了病因不明的儿童肝炎病例。什么是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症状有多严重？如何预防？12个问题，带你全面了解不明病因儿童肝炎。新京报记者 朱月红
什么是不明病因肝炎？
5月7日，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回答关于不明病因儿童肝炎的问题时表示，这种急性肝炎患儿的共性特征是：①年龄1月-16岁，大多在10岁以下；②出现黄疸、恶心、腹痛、乏力、嗜睡和胃肠道症状(包括腹泻和呕吐)，大多数患儿无发热；③实验室肝生化检查转氨酶(AST或ALT)明显升高。
全球不明病因儿童肝炎流行概况如何？
当地时间5月27日，世界卫生组织发布不明病因肝炎情况通报，4月5日至5月26日期间，已有33个国家和地区向世界卫生组织上报了650例不明原因的儿童急性肝炎疑似病例。
国家卫健委5月7日表示，我国尚未发现相关病例，各级卫生健康行政部门和医疗机构正在密切关注和持续监测相关情况。
全球哪些国家和地区发现了不明病因肝炎疑似病例？
世界卫生组织官网5月27日更新的通报显示，大部分疑似病例来自世界卫生组织欧洲区域国家。具体而言，目前报告不明病因肝炎的国家和地区包括：比利时14例、加拿大10例、丹麦7例、爱尔兰7例、以色列12例、意大利27例、日本31例、墨西哥10例、荷兰14例、葡萄牙11例、西班牙29例、瑞典9例、英国222例、美国216例。其他不明病因肝炎病例少于5例的国家和地区包括：阿根廷、奥地利、保加利亚、塞浦路斯、法国、希腊等。
不明病因肝炎儿童患者病情严重程度如何？
根据世界卫生组织提供的数据，在至少650例不明病因的儿童急性肝炎疑似病例中，至少38例需要肝移植，目前已有9例死亡病例，75.4%的病例年龄小于5岁。
全球报告的不明病因肝炎病例之间是否存在联系？
世界卫生组织表示，大多数报告的病例似乎没有关系，目前正在进行广泛的流行病学调查，以确定共同接触、风险因素或病例之间的联系。苏格兰有两对病例被报告为有流行病学上的联系，荷兰也有类似报告。
欧洲疾控中心曾在接受新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在报告病例的国家中，大多数是散发病例，病例之间没有联系。
是什么让此次不明病因肝炎不同寻常？
世界卫生组织表示，相较于以往不明病因儿童肝炎，此次不明病因儿童肝炎临床症状更为严重，发生急性肝功能衰竭的可能性更高，但病因至今仍未明确。
应该如何看待不明病因肝炎？
世界卫生组织表示，尽管不明病因肝炎仍属罕见情况，但应认真对待。当务之急是确定病因，以便能够进一步细化控制和预防措施。
关于病因，目前的主要假设是什么？
不明肝炎的病因和发病机制仍在研究中，目前排除了常见肝炎病毒(甲、乙、丙、丁、戊型肝炎病毒)感染。
腺病毒感染是主要假设。腺病毒是在人与人之间传播的常见病毒，腺病毒感染通常会导致儿童出现呕吐和腹泻，伴有呼吸道症状。
世界卫生组织表示，虽然腺病毒是潜在原因的一种假设，但并不能完全解释临床情况的严重性，病因与腺病毒明显相关的发现可能是偶然发现，因为实验室检测腺病毒增加之际正是腺病毒在社区传播上升之时。
不明病因肝炎与新冠有关吗？
英国卫生安全局提出，或是新冠大流行期间的防疫措施使儿童直接暴露在病毒下的机会减少，使其更容易感染不明病因肝炎。
国际权威学术期刊《柳叶刀·胃肠病与肝脏病学》发布最新报告，报告中指出，在20多个国家中发现的300多例不明病因儿童肝炎可能与新冠病毒导致的超级抗原有关。
世界卫生组织近期调查显示，由于绝大部分不明原因急性肝炎患儿未接种新冠病毒疫苗，目前不支持和接种新冠病毒疫苗相关的假设。
为何要将不明病因肝炎风险等级调整为中级？
世界卫生组织已将不明病因肝炎的疾病风险等级调整为中级，理由如下：
目前其相关的流行病学、实验室、组织病理学和临床信息有限；某些情况下的实际病例数量可能被低估；部分原因是现有的监测能力有限，尚未确定潜在病原体的来源和传播方式，因此无法充分评估其进一步传播的可能性；尽管没有病例之间互相传染的医疗报告，但因为有一些流行病学相关病例的报告，还不能排除不明病因肝炎在人与人之间传播。
如何预防不明病因肝炎？
世界卫生组织建议，为预防腺病毒等常见病毒感染，请勤洗手和保持呼吸通道卫生。在更多信息明了之前，建议采取预防和控制感染的一般性措施，包括用肥皂和水或含酒精的消毒液保持手部卫生；遵循安全的食物处理和烹饪方法等。
国家卫健委表示，当前，主要预防措施是避免儿童前往人多拥挤、空气不流通的公共场所，切断飞沫接触和粪口传播途径，保证儿童充足睡眠和营养，定期清洗儿童外出衣物和常接触物品，勤洗手、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如儿童出现黄疸、消化道症状等肝炎病症需及时就医。
如何及时发现不明病因肝炎？
中国医学科学院北京协和医院多名专家联合建议，由于该病原因目前尚不明确，建议诊疗过程中对疑似病例执行隔离期管理，对患者的粪便、分泌物、排泄物及血液污染物进行严格消毒处理。
国家卫健委表示，若孩子出现符合不明病因肝炎的表现，家长应提高警惕，及时到医院就诊，建议查肝生化指标，并做血、尿液、粪便和呼吸道样本等相关病原学检测，以进一步确定孩子是否有急性肝炎及可能的病因。
新京报记者 朱月红 姚远 【编辑:岳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