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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疫情防控期间,“社区团购”成为不少人获得物资的重要方式

2022-04-14 10:01 新京报   王禹  阅读:417 

  上海疫情防控期间,“社区团购”成为不少人获得物资的重要方式
  我在上海做“团长”

  2022年4月11日,上海新增本土新冠肺炎确诊病例994例,无症状感染者22348例。多轮封控措施之下,大部分上海居民遵循非必要不外出的原则,不出小区、不下楼、不能出家门。

  线下出不了门,线上电商平台抢不到菜,“社区团购”成了不少居住在上海的人获得物资的重要方式。一些小区居民业主群内,担任社区团购负责人的“团长”不断涌现,他们联系货源,选品,沟通物流,群接龙收付款,联动志愿者发放物资,为居民团购蔬菜、牛奶、肉类等物资。艰难时刻,过去在钢筋水泥建筑里互不相识的邻里,也守望相助。

  1 讲述人:钱大暖 互联网公司高管 上海徐汇区

  我盘活了一整个小区的物资

  我是徐汇区一个老小区的“团长”,服务近二百人。五年前,我从北京到上海工作,在这里租了间一居室,从没和邻居打过交道。做“团长”之后,团购群的人加我微信,问我是不是总在院子跳绳,我说不是,自己不工作的时候通常宅在家里。我的微信没有备注性别为女,可能因为我比较能干,大家以为我是小伙子。

  4月1日,我所在的小区正式进入封控状态。起初我并未成为志愿者。后来,牛奶喝完了,我在业主群发起牛奶团购。我觉得自己能做点什么来改变物资紧缺的情况,而不是被动等待别人的帮助。渐渐地,我成了整个小区的“团长”,负责日常物资的采买。此外,小区里几位有医学背景的居民报名成为志愿者,一些腿脚灵便的老人家也协助他们做消杀和分发,加在一起有十余人。

  小区里的秩序没有乱过。几乎每隔几天,都有货车把物资配送到小区门口。消杀一小时后,志愿者以栋为单位把物资分配下去,再逐门分发。我的任务是对接货源,盘活需求,再用一套表格管理好团购的每个环节。我曾在媒体、品牌外贸和广告公司工作,现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做高管,这些技能早已谙熟于心。

  我找到了三种供货渠道:供应链人脉、街道官方推荐货源和“团长”群里的商家分享。此外,我还跟另外一个朋友组建了上海“团长”微信群,做供货资源分享,目前约有三百个“团长”在群里互助。

  作为“团长”,最难的是对接物流。一次,配送牛奶的司机在晚上12点半给我打电话,叫我找人取货。我睡着了,没有接到电话。第二天回拨的时候,对方告诉我不确定下次什么时候会送过来。一些专门做面包的企业在物流上也不太熟练,总是要晚上一两天。最差的情况是,在配送途中,菜品不知为何烂掉了。我曾在群里看到其他“团长”遇到这种情况,原本团购成功的小区只能等待下一批货。

  每当配送失败或者延迟,“团长”群里就会有人崩溃:“我们小区都是一帮老头老太太,这怎么可以?”刚开始做“团长”时,也有居民在群里指责我找的渠道不靠谱,总是延期。他们不了解具体情况,我也没法解释。

  我没觉得做“团长”有多高尚,因为在病毒面前,大家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都希望上海早日解封,生活恢复正常,这一共识让以团购为形式的物资保障顺利地进行下去。此外,我和志愿者也会维持群内氛围,建议大家不要讨论负能量的东西,不要和其他小区攀比物资。

  我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团购上。一次团购周期三到五天,从发货到配送,我需要时刻在线盯着电脑。我加了二十来个供货群,牛奶、面包、蔬菜、五花肉……整个小区的口粮都依赖线上交易。迄今为止,我一共跟进了七波团购,用excel表格登记好每份团购背后的门牌号和采买数量。

  朋友们听说我当“团长”了,都开玩笑说想跟我住到一个小区。其实我想说,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依赖一下别人。受疫情影响,我所在的互联网公司的工作只剩下每周开一次会。余下的时间,我几乎都用来跟进团购,围绕着时间表“打仗”。

  最能安慰我的是送菜师傅拍下的送菜图片。开始配送后,每位“团长”收到物资后都会拍张照片发到群里。我曾经看到一箱一箱的牛奶堆在车上,随后被卸下,码放在黄浦区某个小区的门口。这样的画面带给我希望,我心想,我们徐汇区也快了。

  2 讲述人:李波 证券公司实习生 上海浦东新区某快捷酒店

  为了拉群 我到电梯间张贴告示

  今年3月,读大四的我向学校申请休学半年,从澳大利亚回国,到浦东的一家证券公司实习,住进了这家酒店。

  上海暴发疫情以来,几十名前台、保洁和后勤人员维持着酒店的运转。我和另外130多位房客被封闭在这里。封控后,酒店附近的肯德基、麦当劳和其他餐馆都关门且不再提供外卖服务。此前,我只是听说这里要被封锁两天,只准备了水果和零食,很快就被消耗完了。而从三月下旬开始,酒店每天早上将馒头、粥和小菜放到每位房客的门口,除此之外不提供其他食物。

  4月2日,一位同在上海实习的朋友得知我吃不上饭后,推荐给我一个做自热米饭的商家。我满脑子想着团购米饭、泡面和牛奶,找前台服务人员反复沟通四五次,问是否能在前台放置一张团购群二维码,对方委婉拒绝。

  那时,我不认识任何一位房客。所有人的房间都紧闭着,大家只会在洗衣服或者买咖啡时下楼。我从行李箱里找到一沓便利贴,手写“酒店自救,拉群团购”,附上我的微信ID。早晨,是保洁阿姨打扫的时间,我绕过这个时间点,在下午三点出发张贴。我在自己所住的六层的三个电梯间内外两侧贴了六张便利贴。

  那两天回到房间以后,一小时之内能有五六人添加我的微信。添加完几个房客后,我拉了一个团购群。之后,陆续又有四十多人添加了我的微信。

  从团购群组建之初,我便提议团购米饭和泡面。4月5日,我组织了一次团购:自热米饭按箱计算,分三种口味,89元一箱;泡面六桶算作一份,每份52.9元。两天后,共有53人私信我登记信息。我把参与团购的人名字标记为房间号和钱款数,收完一个人的钱就往Excel表格里填写一项,标记好他购买的口味和数量。

  三天后,老板把自热米饭用胶带捆起来亲自送货上门。我还收到了母亲发来的微信,她像往常一样询问我日常。我没提团购的事。

  米饭到货前,我已经连续在app抢了六天菜。每天八点半开始,我迅速点击页面上的水果、蔬菜、蛋糕、酸奶……失败了三次,成功了三次。但在付款的时候,我发现购物车里的水果和蔬菜都显示售罄,我只能买到奶油蛋糕和酸奶。

  后来,团购群里有人提议大家一起联系店家,团购面包和炸鸡,当天到货。我还试过点外卖充饥,平均一天点四次,成功一次。大多数时间,我总接到平台客服的电话,对方告诉我两小时之后没有骑手接单,订单已被取消。

  最终,我吃到了炸土豆、火烧、麻辣烫,还有一份标价200元的酸菜鱼。菜品里有十来片肉,我意犹未尽地嚼完蘑菇和黄瓜。

  为了安抚群友,我总在群里发送猫咪表情包,希望毛孩子能治愈大家。大多数群友也都在维持愉悦的气氛。一位东北大哥每天早上发送短视频。镜头里,他身穿红衣红鞋,头戴红帽,在楼顶天台上练习登山跑。看着他伸展四肢,肌肉发力,我也生出在房间里锻炼的念头。

  4月10日,我们突然收到消息:酒店被政府征用了。那天下午,我被转移到浦东机场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每天能够吃到两份20元的自费盒饭。这意味着我再也不用团购和抢菜了。此前几天,我总在夜里做梦,梦见自己搬进新家,转头一看,竟是一大片绿油油的菜地。

  3 讲述人:克拉 教育行业从业者 上海徐汇区

  “团长”日记:等待鲜奶

  4月5日,是我被隔离的第6天。我在家里刷朋友圈里的关于“上海疫情”信息的时候,看到巴黎贝甜的团购海报,尝试着拨通了海报上的电话,没想到几次都没有打通,我几乎是立刻就认识到,浦西的团购通道可能已经非常拥挤了。而我此时真的很想喝鲜奶。

  于是我找到了可以团购牛奶的供货商电话,供货商告诉我,团购一千块起送。我在我们小区刚刚建立没几天的居民信息群里发了一个群接龙,很快,19个人就团到了1800元的东西。就这样我成为了“小区第一位自发组织物资团购的‘团长’”。

  当天,供货商就把我拉到了一个专门对接小区“团长”的群,我看到群里不停地在进人,很快地,群里的“团长”人数就达到了180人。在群里,供货商跟我们讲,会陆续发货。但我们小区因为要的品类比较多暂时配不齐,不过在4月8日他们仓库还会收到一批新的补货,所以最晚也会在三天内把所有的物资送达我们手上。

  我开始每天等待我的团购牛奶。

  4月6日,供货商发在群里的配送安排中没有我的小区。

  4月7日,供货商发在群里的配送安排中没有我的小区。

  4月8日,供货商发在群里的配送安排中再次没有我的小区。供货商被我们逼问得没办法了,开了一个语音会议给我们解释情况。电话一接起来,供货商一直在道歉,他解释,为什么说好的最晚8日能发完货,现在又发不了了?原因就是浦西突然间团购都开始进行了,运力特别紧张,而这些供货商的冷链车又是第三方协调的。他说现在车特别难找,原来他以为自己有30辆车去运转,但实际上没有这么多,所以8日送不来,让我们再等一天一定送来。所有人都很清楚,他尽力了。

  4月9日凌晨,供货商又在群里更新了当天的派送安排,我仍然没找到我们小区,我又去找供货商,他说,不只是车,可用的司机也是一天比一天少。当天晚一点的时候,供货商又把最早下单的小区“团长”,一共13个人拉到了一个加急的小群里,还拉了司机师傅进来,让司机师傅看单排单,司机师傅说9日的单子排不过来了,10日一定送行不行?然后供货商就艾特我们说,“大家好,已经协调了一切资源,10日保证送到。”

  4月9日傍晚,供货商在群里更新了第二天派送安排,我还是没找到我们小区。这次再问供货商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告诉我送达的期限了。他说他沟通了很多人,但是运力就是紧张,不然你们小区的团购就算做取消了,如果到了你们也可以选择退单,或者收货都可以。我理解他的意思是“可以给你们送,但什么时候送到我不保证”。但比起等待,我们更不愿意取消团购。

  4月10日凌晨,又有不死心的“团长”私信了供货商询问情况,供货商说,人手不够来不及分拣了,只能整箱整箱地订,现在改20箱起送了。我看见消息的时候已经凌晨一点了,但也赶着去找供货商先把20箱的订单下了。这一次,他说11日一定给我们发到。下完单,我才去我们小区消息群里开“快团团”,到10日中午拼到了数量。我想等这批物资到了,我就要退出社区团购。

  4月11日,冷链车还是没有来到我们小区,我还是我们小区牛奶品类的“团长”。

  4月12日下午4:30,我终于等到了我的鲜奶。

  4 讲述人:弗里达 时尚编辑 上海长宁区

  重新找回消失的“附近”

  我居住在上海长宁区万航渡路的一个小区,被封控管理五天后,我买的2桶鲜牛奶即将过期,冰箱里的鸡蛋和蔬菜正一点点变少。像很多人一样,我每天苏醒后第一件事就是打开手机软件抢菜。但有时因“已约满”无法下单,有时终于点进去下单页面,发现我所在的区域不支持配送。最后,我只能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社区自发的团购上。

  我所在的小区共有三栋低层楼房,因为老年人较多,社区群组内只有40余人。很多团购至少要50份-200份起送,社区群里人数太少没办法开团。我们只能在群组里进行一些简单的“以物换物”,比如我用半袋白糖跟邻居女孩换了两个芒果和一瓶巧克力牛奶。感觉舌头已经忘记水果是什么味道时,我终于吃上了一口“金贵”的水果。

  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为了凑够团购起送份额,无计可施之下,我在搬来这个社区4个多月后第一次鼓起勇气敲响同层另一户邻居的大门,询问他们是否需要买菜。邻居是一位60岁左右的阿姨,起初她以为我是送物资的志愿者,有些雀跃地对我说,“我缺牛奶和鸡蛋”。解释了一番后,阿姨才明白意思,加入了群组。

  挨个敲门把同层的邻居们都拉入群后,我开始在群里动员大家去拉各自的邻居入群。经过大家一天的努力,4月7日,小区群里的人数达到了256人。

  团购终于可以进行了。考虑到群里没办法熟练掌握智能手机的老年人,第一个开团购的“团长”没有使用协作文档,而是选择原始的“微信接龙”的方式,整理大家需要的蔬菜包套餐和数量。随后,又有“团长”发起了鸡蛋团和面包团。

  主食和蔬菜都开团后,我想到或许大家和我一样已经太久没尝到水果的滋味,便行动起来。群里不断有人自发地找一些团购渠道,分享水果店店主的联系方式,搜集信息联系了一些店主后,我找到了一个比较大的供应商,店主承诺会联系小货车配送,保证最晚4月9日下午两点前送达水果套餐,得到确定的信息后,我作为“团长”发起了水果团。

  商家只提供一种套餐,包括10斤左右的苹果、耙耙柑、沃柑和奶香核桃,总共129元,还算合理。因为已经开团好几次,大家已经慢慢熟悉了“群接龙”小程序,在备注中会写清楚自己的门牌号,购买的套餐类型和数量。但即使如此,统计信息仍然是一个耗时又琐碎的工作。

  我手写了一份表格,记录了大家的电话和购买数量。除了翻看大家的聊天记录和整理团购信息,我还要不停地回复群里的消息,“水果什么时候发?”“套餐里有什么东西?”收款后,我还不得不进行持续不断的信用保证,证明自己不是骗子。“货源靠谱吗?”“什么时候能收到”,诸如这样的问题我每天要回复很多次,一天要给供货商打十几个电话,再三确认水果的分量、价格,配送时间。感觉自己不仅做了销售的工作,还兼职客服。

  4月9日是个“丰收”的日子,我收到了4月7日蔬菜团首次团购的88元蔬菜包:包括一把油菜、一把小葱、一个白菜、两根油麦菜,两个洋葱,菜花和两根芹菜。也收到了居委会发放的物资,有牛排,西葫芦,牛奶,面条,三个丑橘,一袋西红柿,吃饭问题终于解决。

  但我发起的团购却“夭折”了,下单后供货商反馈找不到可以送货的司机,等待了4天后还未发货。大家也不想再继续等下去,我只好点开34份下单居民的微信,逐一退款。

  发放和接收物资也是另一件难事。因为不允许聚集和接触,货物到达小区门房后,我们要在群里接龙,依次取货上楼再在群里留言,一个一个地下楼取。有好心的居民会把同一栋楼的物资拿到楼下,甚至会帮老人拿到门口。

  居委会发放物资的时间是晚上10点,有邻居在群里说对面邻居的物资迟迟没有人取。因为物资里有冷冻的牛排,怕第二天食物不新鲜,我们建议她先把食物拿回自己家先冷冻起来。等她第二天再给邻居时,我们才发现那一户住着一位独居老人,他的爱人生病在医院住院,老人耳背,没有听到前一晚邻居的敲门声。

  女孩发来的图片里老人穿着厚马甲,围着粉色碎花围裙,佝偻着身子,脸上褶皱重重,让人看着心碎。我突然想到当我们年轻些的人在群里买菜团购时,这位老人因为不能熟练使用手机无法参与,他或许每天需要吃药,面临着断药的风险,我想到就像他一样年老的我的亲人,几乎想哭。

  回想这些天的经历,我没想到自己会因为疫情封控这样的原因重新找回消失的“附近”。2021年12月,我从北京搬到上海,租住在这个小区。小区里老年人居多,印象里他们总三三两两地坐在向阳处,像长在楼下的南方植物一样让人陌生。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建立联系,居住4个多月了,我好像从未了解过这个社区,没有结识住在我附近的人们,也从未和他们建立过真实的连接。4月10日,我发送了一条朋友圈,“从食源充足到焦虑买菜,确实民以食为天”,新认识的邻居们纷纷点赞,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确实获得了什么,哪怕是以这种“惨烈”的方式。

  我作为推动者建立的这个社区群组,也在持续地提醒着我他们是一群具体的人。4月9日凌晨1点左右,小区里有居民家人突发癫痫在群里求助。我和群里还没有睡觉的人开始帮助她给居委会打电话。居委会电话打不通,我们只能求助警察,警察那边也要求提供居委会的就诊通行证明。时间一点点流逝,我们心急如焚,不停地打求助电话。还好最后有人联系到了门卫,这才开了一张紧急出入证明。群里的另一个大哥主动提出开车送病人去长宁同仁医院。直到病人到了医院我们才安下心来。

  已经快凌晨3点了,我在群里发了一条“好人有好报”的消息,这才心有余悸地睡去。第二天醒来,我发现群里跟了十几条文字,都是同样的:“好人有好报”。

  (文中钱大暖、李波、克拉、弗里达均为化名)

  新京报记者 石润乔 徐雪飞 杨柳

【编辑:王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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