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六朝古都——南京
虽是龙蟠虎踞之地
却有着近现代中国的难忘之殇
这座城市和分宜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渊源
今天小布要和大家分享一篇散文
作者讲述了他在南京邂逅的分宜“砖”情
《触摸“砖”的温情与血性》
作者:周敏生
两年前,去南京探望侄儿侄女,又一次到“中华门”和旧城墙走走看看,不仅是游览古迹,还有一个特殊原因,就是城墙砖有许多来自江西,尤其是明代的新喻、分宜县。
漫步于城墙根下,那一串串轻缓的脚步声,如同叩开了一扇扇尘封的门扉,踩响一排排历史的键盘,往昔的岁月如烟如雾,扑面而来。
我触摸到一块块墙砖的体温,影影绰绰看到一张张被窑火熏黑的脸庞,隐隐约约听到一声声的家乡方言,他乡遇故知,穿越时空,与那些先辈们晤面交谈,感受历史的沉重,领悟岁月的沧桑。
南京明城墙始建于1366年,修建历时21年。1357年,朱升献上“高筑墙,广积粮”之策,被明太祖朱元璋采纳,通过几年的实地勘探,精心擘划,不惜动用国力财力,开始营造世界上第一大城垣,也是我国继秦长城之后的又一浩大工程——明城墙,形成皇城、宫城、京城、外城等四重城墙环套格局。
这座旷世城垣渡尽劫波,如今宫城、京城、外城尽毁,只剩下25.1公里的京城城墙遗存,但还是世界上规模最大、保存原真性最好的都市城。
600多年来,屡经风侵雨蚀,刀光剑影,战火硝烟,铁蹄践踏,所幸仍巍巍然,具有象征意义的“中华门”,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向人们诉说辛酸而又刚烈的历史故事。
扬子泱泱,钟山煌煌,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这龙蹯虎踞之地,六朝古都之属,诸葛亮将金陵视为风水宝地,中国民主革命伟大先驱者孙中山先生,1912年春,他登临钟山,而对前临平川,背倚屏嶂,视野宏阔,气势非凡的奇观,笑对左右说:“待我他日辞世后,愿向国民乞一抔土以安葬躯壳尔。”1925年春,他在北京弥留之际,仍以归葬钟山为嘱。
然而,这座充溢天地灵气的大都市,却承受了中华民族最惨烈、最悲催的灾难,明城墙作证,那墙体上留下无数坑坑洼洼的弹孔,就像被日寇屠杀的三十万生灵深陷的眼窝,充满着痛感、耻感,留下一道道冰冷的泪痕,也留下了一个苦难民族的殇思。
当我们回眸历史,明城墙是一个文化单元,为诸多生命个体的文化创造和审美创造,城墙用砖需数亿块,不可能就近烧制,必须举全国之力,而长江中下游纵横交错的水系,又有丰富的原材料,运输便利。
江西、安徽、湖北、湖南等省,责无旁贷承担了炼土为砖的重任,共有37府180多个县参与其中,江西所涉15府66个县,迄今难以弄清江西到底烧制了多少砖,据推测明城墙有三分之一是“江西造”。
袁州府、临江府、吉州府、赣州府的新喻县、新淦县、分宜县、万载县、吉水县、兴国县……都是造砖大县,分宜县制作了质地优、品位高的“玉砖,”即用高岭白泥土烧造,珠白如玉,光洁若瓷,且比岩石还要坚硬,主要用于内墙以稳固墙体,外加青砖护砌,也有少量“玉砖”用于外墙,点缀其间,美观大方。
明城墙的砖多为青黑或灰白两色,又以青黑色为主,江西各县大都制作此砖,每块长宽高很小误差,重量也均在10至20公斤左右,制砖实行实名制,层层担责,若出现质量问题,逐级问责,各地所产砖均要印上府、州、县产地之名,从提调官、司吏、县丞、主薄,到总甲、甲首、小甲、窑匠、造砖夫等责任人,少则五六级,多的达十一级,严密的实名制责任体系,如“分宜县提调官典吏刑初司吏张用韶袁州府提调官通判隋赟司吏任俊”“总甲陈文彬甲首黄南英小甲中敬存窑匠袁尚造砖人中吝十”“新喻县提调官知县李公譲”……
诸如此类的铭文,少则寥寥数十字,多也不过百余字,通过字模阳文烧制在砖上,清晰可辨,若有造假,严惩不贷,这是南京明城墙“高坚甲于海内”的主要原因,也是城墙有命运、有记忆、有尊严,令人心存敬畏的鲜活标志。
袁州明城墙砖窑址,位于分宜县分宜镇芦塘村岭背自然村,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2007年,南京垣史博物馆权威专家杨国庆教授等来到了分宜芦塘村,经专家组现场考证认定,此处遗址出土的城砖上“洪武玉砖”、“分宜提调官”“洪武十年”等铭文清晰可见,是洪武年修造南京城墙的专用砖,是迄今为止国内唯一保存完整的明代城墙砖窑址,砖窑因状如馒头而被称作“馒头窑”,底部直径两三米,高不超过两米,一次烧砖只能百余块。
新喻县河下镇也发现了明城墙砖窑址,当时新喻属临江府,如今属新余管辖的分宜县、渝水区,是生产明城墙的主产区,这块天青地馥的土地,物华天宝,为金陵的辉煌增添了一抹亮色。
图片提供:县博物馆 辛会英
分宜和新喻制砖业历史悠久,明代宋应星实地进行考察,在《天工开物》中记录了当地造砖工艺,制作流程十分复杂,主要工序包括:选址辨土、取土、炼泥、制砖坯、模印铭文、置窑、闭窑成砖。窑场选择在瓷土品质优良且靠近水源,地势平坦开阔,交通便利的区域;土要筛选,泥要驱牛踏踩,增加黏度,重要环节是闭窑成砖,将阴干砖坯在窑内按环形放置,砖砖之间放置碳饼,密实后用柴火引燃,观察烟色再封闭进风口,闷烧一月,待自然冷却后开窑取砖,砖体洁白,声音脆响,不变形,不开裂,铭文清晰视为合格。其规格:砖长40厘米,宽20厘米,厚10厘米,重约20千克。分宜烧制的城砖,因特殊而史称“洪武玉砖。”
城墙文化仍然肩负着解读城市历史的功能,城砖像一个个方形文字,书写沉淀如梭岁月的记忆之书,有人曾言:“每一个民族的文化复兴,都是从总结和保护自己的遗产开始的。”
两年前,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和基金会宣布启动散落城砖“颗粒归仓”行动,对于提供散落在民间明城墙砖有价值线索的市民,给予最高2000元的奖励。
两年后,该活动取得阶段性成果。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共收到市民提供的城砖线索近300多条,已回收城砖近10万块,这些失落于民间的“孩子”,终于陆续回到了“家”。
南京明城墙的历史地位不言而喻,城墙上的每一块砖都是不可能被复制的历史遗存,但由于种种原因,南京不少老旧小区在修建中都曾使用了散落的墙砖。
现在,这些墙砖在老旧小区拆迁过程中重现真容,其中不少被作为建筑垃圾处理或填埋。在这种背景下,南京城墙保护管理中心和基金会在全城启动有偿征集,可以说是对文物的抢救性行动,此举一方面为城墙修缮提供了原生的砖块,达到修旧如旧的效果;提升市民的遗产保护意识,让更多市民加入到文化遗产的保护中来,事实上,更多城砖失而复得,从散佚状态重新征集起来,这一过程本身也丰富了明城墙的历史内涵。
这不是简单的回收,而是意味着市民以直接方式参与了明城墙现代历史的建构,感受到自身与古老文物之间的关系,若干年后,当人们再次梳理明城墙历史时,这无疑会成为一段动人的乐章。
图中为图片提供者:袁建兵
古老的遗迹留给我们的是历史的脉络,传递的是一代又一代沉淀下来的感悟与思想精髓。
其实,文物从来都不是见证历史的“藏品”,而是滋养未来的“甘泉”,当历史的尘埃落定,许多喧嚣一时的东西都会烟消云散,惟有优秀的文化留给人们思想的启迪、心灵的温暖和精神的慰籍,就像一块块明城墙上的砖,尽管不算精美绝伦,但它沉甸甸,稳当当成为非遗印记,文化注脚。
罗马之所以永恒,是因为它已经把20多个世纪的时间一层层地叠加在了并不太大的空间,同时紧密地与现代的生活融合在一起,打造出一座古老却又鲜活的城市。
因此,历史只有放在时间的长河中观瞻,方可凸显其厚重,才能让古老文明的智慧照鉴未来。
南京明城墙珍藏着一座城市的灵魂,每一块砖上都镌刻着来自四面八方,不同姓氏的人的名字,承载着无数的传说和故事,五湖四海的能工巧匠聚集在一起,不同源质、多元文化的交融,形成了南京包容开放、坚韧刚强的城市性格和人文精神,成为一种传统、一种态度、一种内在的存在方式。
南京万幸,炮火摧不毁,日寇杀不绝,一块块具有责任担当、坚硬如铁的砖,凝结了中华儿女的意志与血性,挺起不折不挠的民族脊梁。
我漫步城墙根下,默念城砖上有些模糊的名字,扪心自问,愿成为一块砖吗?年轻时不是发誓要做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吗?实际上,我还不如一块砖,窑工才是真正的血性男儿,把名字烙在砖上,在烈火中重生,成为嵌入历史的一块丰碑,我不过是城墙根下的那株小草,触摸城墙砖的温情,深深怀着对它的虔诚和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