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门闸晒鱼长廊。
风干鱼摊位。
两年以后,面对家门口络绎不绝前来参观东洞庭湖的游客们,李德发还是会想起长江“十年禁渔”政策颁布的那个下午。
2020年1月1日起,长江流域重点水域“十年禁渔”活动全面启动。在拍照、量船、交网、注销渔民证后,专业渔户李德发告别了赖以生存几十年的“家”,带着眷恋、不解、迷茫,寻找新的生存机会。
截至目前,岳阳市共签订4644户建档立卡渔民退捕协议,回收处置13538艘渔船以及4415本捕捞许可证。
数据下的个体在长江“十年禁渔”政策下如何跳出困境?又如何寻找机会?一个个岳阳人,用“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中国式生存之道,讲述着余味甘甜的转型故事。
曾经,他们以船为家,以渔为业
1964年,李德发在湖北石首出生。家里三世以捕鱼为生,对刚出生的李德发来说,命运的提纲早已书写好:长大,然后成为一名渔民。
1982年,李德发随父亲从湖北石首到洞庭湖打渔,对渔民的儿子来说,船是让人安心的地方,李德发精心布置了自己的渔船,在窗户上贴上红色窗花,船头用塑料泡沫箱种上小葱、香菜,晾上鱼干,把船当做家。
在刘静的回忆里,父亲刘平的生活也类似。
2003年,刘静离开岳阳去北京上学,第一次出远门让这个湘妹子不习惯,想给父母打电话哭诉,却时常打不通。
“他们在湖里捕鱼,洞庭湖上信号不好,电话总是没人接,我一担心就哭得更难受。”
而作为老渔民的刘平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追随着候鸟鱼群,对他来说,船就是家。
船上生活诸多不便,刘平给船上安装了简易风力发电机、两组太阳能电池板以及蓄电池。从此以后,船上终于有了稳定的电源点亮电灯,照亮渔船。一条船,成为他们在洞庭湖上漂泊的温馨港湾。
打渔几十载,这一天真的“上岸”了
“十年禁渔”的消息已流传许久。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渔民们打渔休息的间隙聚集在一起,总是聊起这个话题。起初,王月山并不相信。尽管洞庭湖的渔业资源迅速减少,可是长江沿岸渔民20多万人,禁渔之后渔民们何去何从?2016年12月,王月山在电视上看到新闻:长江流域水生生物保护区实现全面禁捕,而在同年,洞庭湖的禁渔期较去年又延长了10天,他隐约觉得,或许全面禁渔,真的要来了。
这样想的不仅仅是王月山。在六门闸,李德发看到了同一条新闻。与王月山不同,在李德发看来,禁渔是迟早的事情。洞庭湖里,“迷魂阵”(用小孔网布作成圆筒形状,用竹竿等牵拉着网眼细密的渔网,在水面牵起一条长龙形的网阵。且该网只留一个进口,鱼一旦游进去,不论大小,都能悉数打尽。)的数量越来越多,网孔的直径越来越小,每天的捕上鱼的数量也越来越少。政策尚未证实,但在李德发心中,这是一件好事。
像是预感到什么一样,李德发贷款15万元在六门闸社区生态渔村购得楼房,开始一边捕鱼,一边晒些鱼干,着手准备上岸。
2019年开年,《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和建立补偿制度实施方案》发布。
2019年12月20日,中国第二大淡水湖——洞庭湖水域全面禁止天然渔业资源生产性捕捞。
2019年12月27号,农业农村部发布了《关于长江流域重点水域禁捕范围和时间的通告》。通告称,长江干流,重要支流和鄱阳湖、洞庭湖等大型通江湖泊,除水生生物自然保护区和水产种质资源保护区以外的天然水域,最迟自2021年1月1日零时起,实行暂定为期10年的常年禁捕。
王月山不理解,自己没读过书,12岁开始捕鱼,捕到最后饭碗捕丢了。带着这份情绪,他和社区负责人争吵了一次又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统一的:退捕政策势在必行,开弓没有回头箭。
尽管有诸多不解和不舍,按照规定,王月山也如期按规定上交了自己的渔船。那一晚,他回到了岸边的房子里,辗转反侧睡不着觉。
另一边,社区宣讲结束后,感受到禁渔政策给渔民的福利和发展空间,李德发备受鼓舞,第一个上交了渔船。紧接着,刘平等一众渔民也将渔船交到了村里的集中回收点。看着那条长20多米的红色渔船被工作人员引领驶远,李德发回忆起18岁时随父亲从湖北石首一路到洞庭湖安家的场景,湖上打渔38年,这一天真的上岸了。
渔民“上岸”转型发展,开辟致富新路
上交捕捞工具只是退捕的第一步。接下来如何转型?靠什么吃饭?
王月山决定告别自家渔船,到城市中去寻找机会。
经熟人介绍,王月山进了岳阳一个建筑公司做零工。收入虽然不比曾经捕鱼可观,但也勉强能养活自己和家人。
对李德发来说,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从“职业捕鱼人”变成“职业晒鱼人”。
六门闸社区东靠东洞庭湖自然保护区,生态湿地碧草翠,鸥鹭翔集。退捕政策颁布后,政府投入40余万建起了特色晒鱼长廊供商户使用。李德发把在株洲的女儿和女婿叫回来,准备认真做好“发哥风干鱼”。但棘手的问题又一次摆在他面前:禁渔政策之前,李德发做风干鱼的原材料都是洞庭湖捕捞的野生鱼,禁渔之后,他急需找到新的原材料来源。
君山区渔政部门听说李德发的问题后,迅速积极对接原材料市场。在渔政部门的“牵线搭桥”下,李德发和海吉星水产市场打通了进货渠道,有了稳定的原材料来源,他开始有规模地做起风干鱼生意。
王月山却陷入了新的困惑。
在建筑队上班,时间不比在船上自由,加之不识字,他有诸多不习惯。岳阳市政府积极开展多种形式的退捕渔民就业指导与帮扶工作,多次开展职业技能培训与产业帮带活动,举办渔民专场招聘会,最终在政府的支持下,王月山回到船上,在长江上做起摆渡送客的生意。
王月山把自己的工作戏称为“水上滴滴”。逢年过节时,王月山几乎连吃饭时间都没有,在洞庭湖上来回行驶。没有客人时,他才有机会好好站在船头眺望这片养育了自己的湖,龟蛇静,起宏图,极目楚天舒。
刘平家的“网红”生意也做得风生水起。
女儿刘静2008年从北京回来后,一直在君山开饭店。
渔民上岸后,君山区政府积极对接上岸渔民,开设风干鱼制作培训班,并给出一系列转型就业的优惠政策,刘静家也在政府推动下做起了风干鱼生意。
2020年初,新冠疫情暴发,刘静家里堆了价值近50万元的货发不出去,这让她不得不重新正视销售渠道的问题。
一次在家刷抖音时,刘静看到网上有人用拍摄短视频和直播的方式销售自家农产品,刘静开始学习了解直播相关知识,不久后,她正式开始了直播带货之路。
很快,“地标产品+IP特色”的直播思路和模式就让刘静看到了效果,源源不断的粉丝进入直播间,刘静将风干鱼卖到了全国各地。
父亲刘平退到了女儿身后。在渔政部门的号召下,刘平与一众曾经的渔民成立了护渔队,日常开展湖面巡查,遇到涉渔违法活动时及时制止,搜集证据并上报。
2020年10月,“六门闸风干鱼”正式获批国家地理标志证明商标,成为钱粮湖镇一张闪亮的名片。
好日子就在鸢飞鱼跃中
禁渔两年后,洞庭湖恢复了平静。没有了捕捞队和繁忙的渔船,但是,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们”,却又一次出现在了洞庭湖。
据东洞庭湖保护协会宣传员何东顺介绍,洞庭湖全面禁渔后,渔业资源得到了稳步的企稳回升。江豚数量也从 110 头到了 120 、130 头,洞庭湖的候鸟核心区少了渔民以及人类活动的干扰,鸟类的栖息地环境有了很大的改善。
又是一年春天,鱼翻藻鉴、鹭点烟汀中,洞庭湖的影波里掩映着湖边的绿景。
李德发看到了政府重视渔民上岸后生活的决心,他积极响应政府政策,想要建起一个“有规模的工厂”,通过努力将六门闸风干鱼的产值提升。
刘静在洞庭湖边直播的声音仍在继续,寒来暑往里,王月山的客船接送着暂住、归家又离开的人,刘平的巡视工作循环往复,他穿上棉袄,大步朝湖边走去。
同样是“靠山吃山,靠海吃海”,但是这一次,饭碗换了,吃法也变了。
十年禁渔,或许对洞庭湖来说,不仅意味着绿色环保,更意味着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