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会说话的现场寻找蛛丝马迹,促使案件接近真相,是法医吴瑕的日常工作。
今年37岁吴瑕是上海市公安局杨浦分局刑事科学技术研究所的一名法医,她也是上海全市仅有的两名女性法医之一。
穿着一身黑色利落的勘查服,穿梭在各种非正常死亡现场的勘查一线,吴瑕走进过布满煤气的密闭民居,接触过高度腐败的遗体,曾一天穿梭6个现场搬着遗体上上下下,在死者身上找寻蛛丝马迹,给他们开出最后一张死亡证明……
受访者供图
从蛛丝马迹中剖析案件真相
吴瑕第一次接触遗体是在大学的实验室,回忆起第一次给“大体老师”(遗体)做病理解剖时,吴瑕坦言十分紧张,“当时我正在学校的鉴定所实习,第一次面对整个遗体解剖,心里有些恐惧。”
吴瑕告诉健康时报记者,这种恐惧不仅仅是对遗体的害怕,还有对整个解剖鉴定过程需要承担法律责任的敬畏。
在刚进刑科所不久的一个夏天,吴瑕就来到了案件现场。一间老旧的房子里躺着一个老年男子已经去世。吴瑕告诉健康时报记者,相比于在实验室做病理分析,实际的现场勘查可能千奇百怪。
“那会天气炎热,我们刚赶到现场的时候,看起来环境还比较平静,但是进到屋子里给遗体做全身检验的时候,翻身时,闷热的环境里一下子发出刺激的硫化氢气体,熏得睁不开眼睛。”吴瑕说。
根据2020年5月14日司法部印发的《法医类司法鉴定职业分类规定》,法医类司法鉴定分为法医病理鉴定、法医临床鉴定、法医精神病鉴定、法医物证鉴定、法医毒物鉴定等五类,而吴瑕主要做的是病理鉴定,对与法律问题有关的人身伤、残、病、死及死后变化等专门性问题进行鉴别和判断并提供鉴定意见。
吴瑕记得,有一次一位男子倒在浴室里,身上有刀口,他的女友说他洗澡时摔倒被剪刀刺中。吴瑕勘查现场后,发现创口不像剪刀伤,伤口的大小不对,在剪刀上也没有发现死者的痕迹。最终女友承认,是两人吵架,她从厨房拿了把刀误杀了男友。
还有一次,两名女子带着一具六七岁女孩的遗体前来报案,谎称是车祸身亡。但是吴瑕经过勘查发现,女孩身上不仅没有被车辆撞击或碾压的痕迹,反而布满了青紫色的抽打痕迹。事发地的监控也显示,没有发生交通事故。
抱着职业警惕的吴瑕立即要求两名女子和女孩做了亲子鉴定,结果显示没有血缘关系。
通过解剖,吴瑕还原了小女孩死亡的真相:她因受虐待伤痕累累,身体不堪重负而死。
在接触越来越多的死亡现场后,吴瑕慢慢感觉到,法医这个职业需要时刻奔赴在各种复杂和危险的场景,充满了不确定性。
还原真相,是法医内心最深的期待
非正常死亡的案件往往出现在深夜,作为一名法医,吴瑕需要24小时待命。
让吴瑕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晚上八九点钟的时候,绿化工人在杨浦区的一段货运铁路边的绿化带上发现了一具男性遗体,遗体已经高度腐败,一动就会碎掉。
吴瑕告诉记者,“最令人恐惧的是,当时赶到现场时这个人躯体已经分离,所以第一反应是有可能存在他杀的情况,我们几个人拿着手电在周围找缺失的部分。因为现场的草丛很深,脚下的情况是看不见的,找到的那一瞬间确实有些犯怵。”
在现场附近,吴瑕和同事发现了一根尼龙管。“当时我们就推测可能是上吊死亡,因为上吊的话,颈部有损伤的地方特别容易腐败,颈椎处的软组织全部腐败后躯体就可能分离。”吴瑕说。
为了证实推理的准确性,吴瑕和同事立即在现场提取了尼龙管的毛发组织和遗体的样本,经过检验发现二者的确一致,证明确系上吊身亡。
从事法医九年,吴瑕也遇见过不少惊险场面。“有一次出警,报警人说同事好几天都没有上班了,发现家门紧闭,我们进到房间时,立即闻到一股类似煤气的味道。”吴瑕说,“当时我判断可能是烧炭自杀,因为整个房间十分密闭,门口还被胶带封住了缝隙。”
当时情况很危险,整个房间一氧化碳的浓度非常高,任何电子产品和火源都可能引爆现场。“我们马上打开了所有窗户,等气体扩散后再勘查现场。”
为去世多年女子,找到“回家”的路
2020年年末,上海市杨浦区五角场派出所求助,希望可以帮助一名无人认领、过世多年的女子做身份鉴定。这个女子是2015年在湖北报的失踪,2016年冬天在上海一家医院因多功能器官衰竭过世,由于当时使用的假身份证,女子身份一直无法得到核实,也联系不上家属。
四年来,医院和辖区民警一直在苦苦追寻,终于在2020年冬天从失踪人口信息中找到了线索,并联系到尚未确定亲缘关系的家属。吴瑕和同事要做的就是进行亲缘鉴定。
由于女子已经过世多年,身体冻得僵硬,于是提取了软骨进行鉴定,和实验室里放着的另外一份家属从千里之外送来的检材一起,凝聚了家属和法医共同的期待。
“但是经过一天一夜的检测,有了新的意外,过世女子的检材出现了位点突变。”吴瑕说,“本来以为是一个普通的亲缘鉴定,但是结果出来后发现了突变的情况,而且是从来没有遇见过十分少有的情况。”
原来,遗体样本检测出来有两个点位,与父母的对照样本不一致,虽然样本其他数据都已经达到了国家标准,基本可以确定死者与父母的亲缘关系,但是这0.1%的不确定,还是让吴瑕心里打上了问号。“必须得完全验证。”这是吴瑕作为一个法医惯有的严谨。
吴瑕告诉健康时报记者,由于计算机运行程序是预先设定的,不能保证能准确运算出位点突变的情况,所以只能和同事决定用手算的方式进行验证。“手算的运算量,相当于60个四位数的四则混合运算。这样的检验,机器一个回车键两秒钟就能出结果,用手算,最大的挑战还不是速度,而是准确性,一步都不能错。”
两天一夜,吴瑕和同事终于得出了最终结果,死者身份得到百分之百的确认。“对于我们来说,不论是生是死,他们都有回家的权利,我们能做的就是尽己所能,让他们都能回到自己的家。”吴瑕说。
这位不明身份,在上海过世的异乡女子,终于在“漂泊”四年后落叶归根。
在她看来,手拿柳叶刀和试剂瓶的法医所做的一切鉴定都是为了将犯罪嫌疑人绳之以法。吴瑕热爱抽丝剥茧般层层解谜,为死者言,捍生者权,让正义之声在民众心中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