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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网络劝生者”和“网络劝死者”的战役

2021-11-29 10:01 齐鲁晚报   陈文韬  阅读:399 

  17岁儿子自杀后,他潜伏在孩子的QQ群

  一场“网络劝生者”和“网络劝死者”的战役

从早到晚,徐世海时刻都要关注自己所在的群。 从早到晚,徐世海时刻都要关注自己所在的群。

  父母和子女之间的距离,不仅是成人和孩子之间的距离。

  徐世海一直想知道孩子的死因。2020年5月12日,他17岁的儿子浩宇跳楼自杀。在父亲徐世海眼里,浩宇阳光开朗,出事前没有任何征兆。为了调查清楚孩子的死因,徐世海接过孩子的QQ号,混进了成员平均年龄十四五岁的QQ群。一个父亲在经历了最惨痛的人生打击后,进入了那些被引入歧途的少年中间,并尽力搭救。

  文/片 齐鲁晚报·齐鲁壹点

  记者 郭春雨 李岩松

  骇人听闻的黑动漫

  徐世海个子不高,说话常常带笑,说话做事都带着北方人的豪气。一起吃饭的时候,他让记者等一等,然后小跑回家拿了一瓶白酒。

  我们的谈话很少会涉及已经去世一年多的浩宇。记者只能从零星的碎片中拼凑出一个少年的轮廓:17岁的少年,个子比爸爸高一头,喜欢画画、打游戏,出事前曾休学在家上网课。

  徐世海拿出手机,给记者一张张翻看浩宇的照片。从蹒跚学步的儿童,到后来父亲需要仰着头跟他说话的少年。时间最近的照片,是徐世海带着他爬山时的留影。照片里的少年模样俊秀,面无表情地盯着镜头——徐世海说,当时他带着浩宇和几个朋友爬山,浩宇年轻爬得快,把他们几个都甩在后面。自己费了好大劲才追上浩宇,给他拍下了一组照片。

  浩宇出事后,很多人都在猜测他的家庭。实际上,这真的是个普通到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不过看上去徐世海对孩子更为宽松一点:孩子提出不上学时,他并没有指责,而是跟孩子一起去学校收拾了东西。徐世海没读过大学,从少年时期就在建筑工地上打工,靠着肯吃苦、肯学习,在郑州买了房、安了家,有了自己的事业,带着建筑队做家装生意。他觉得人生不只读书一条出路,也尝试着跟孩子做朋友,去了解什么是国风、动漫——至少在他看来,自己跟儿子之间没有太大的鸿沟。

  为了找出儿子的死因,徐世海登上了孩子的QQ号——相比于微信,这群“00后”似乎更喜欢在QQ里袒露自己。浩宇的死明显是预谋已久,他在走之前删掉了自己所有的QQ群,清空了一切聊天记录。

  徐世海找技术人员恢复了一部分孩子加入的群和聊天记录,在这些蛛丝马迹中,他发现了儿子阳光背后不为人知的角落:“走之前,他浏览的都是一些日本的黑动漫,他还加入各种游戏为主题的群,里面特别阴暗,就跟聊天一样地谈着自杀。”

  2020年5月14日凌晨1点多,也就是大儿子出事两天后,徐世海发朋友圈提醒:检查下孩子的手机,有一些(类)日本动漫,内容骇人听闻。他之所以公开发声,是想自家的悲剧能给他人带来警示。

  劝死者和劝生者

  “你怎么还不去死,你死了吗?”

  “你是不是不敢去死?”

  “胆小鬼!”

  “往下一跳就得了!兄弟们敬你汉子!”

  ……

  这些,都只是群里的只言片语。最令徐世海毛骨悚然的是儿子生前加入的各种群。在群聊中,“死”“不想活了”“丧”是经常出现的字眼。甚至一旦有人说出这些字眼,下面就会有一群人跟着起哄,劝着“快去死”。

  “十几岁的小孩,根本经不起这么激。有时候本来不想死,但是下面一起哄,他就不得不去死,就是怕没面子。”徐世海不敢想浩宇从楼上跳下去的那一刻经历了什么。徐世海发现,这些以游戏、动漫为主题的群,群友大多是十六七岁的青少年。他们在大群里聊天,聊得投机的会拉小群,一般只有十几人。因为儿子,徐世海一头撞进了不熟悉的世界。这是属于孩子的世界,这里聊动漫,聊二次元,谈论着游戏和“黑话”,聊他没有听过、也分辨不出来的明星和歌手。

  为了不被群友发现,他就发红包,十几元的红包,群里的孩子们抢得很高兴,会觉得“这个人大方”“豪爽”,也就没有人怀疑他的身份。在群里“潜伏”越久,他越觉得后怕。一些人会公开传递这样的思想——别指望父母、老师能帮你做什么,想改写人生,只有生命重来。这些话使得本就低落的年轻人更加绝望。

  徐世海说,他用儿子的身份潜伏在这些群里,一旦看到谁情绪不对,就私聊相劝,努力拉到阳光下。

  “有些时候孩子只是一时想不开。你跟他说几句话打个岔,甚至他面前走过一只小狗一只小猫,都有可能让他从死胡同里走出来。”为了回复信息,徐世海失去了“关机的自由”。他的日常生活中,说不准何时,年轻人就会发来消息。他从不关机,始终开着响铃提醒。

  一场不能后退的战役

  “网络劝生”,这是一场异常艰苦的“战役”,因为面对的是对方可能积累到满负荷的压力。这同样是一场不能后退的战役,因为背后可能就是年轻人鲜活的生命。

  有时候正开着车,信息来了,徐世海会靠边停车,熄火专心陪聊。有时候半夜来信息了,他在黑暗中捧着手机对话,一直到天亮了,对方说“我没事了”。这个过程反反复复,更多的时候,是刚刚放下手机,对方又发来消息:“我还是觉得什么都没意思,不想活了。”

  在接受采访时,徐世海一根接一根地吸烟。掉落的烟头皱起来,熄灭。有时候上一根还没有熄灭,他拿出新的一根接上。很多在工地上工作的人抽烟很凶,但徐世海之前一包烟能放在身上一周。潜伏在QQ群聊天后,他现在一天要抽两包烟。

  救过了多少孩子?徐世海记不清楚,也没有去统计。曾经有个孩子已经到了楼顶,又被徐世海劝了回来。

  “当时劝他已经没用了,我最后着急了就骂他,什么难听骂什么。”徐世海说,这么大的少年就怕被激怒,被激怒后两人对骂、约架,最后这个男孩从楼顶天台上走了下来。

  还有一次,也是一个少年。夜里大雪,徐世海正在工地,他就坐在车里跟男孩聊天。等到男孩情绪平复时已经是半夜,因为太冷,徐世海坐在车里脚都已经被冻麻。

  “那个孩子想开后,说了一句‘咿,这么大的雪’。他当时就坐在楼顶都没意识到下雪。用我们老家的话说,就是那个孩子魂已经走了。”徐世海说,“我把他又拉回来了。”

  很多孩子走出人生低谷后,最终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徐世海理解,觉得这是好事,因为生活重新开始了,忘掉过去挺好的。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劝回来。有时候今天还在聊天的,第二天人就已经不见了。对于这种情况,徐世海说,只能劝自己“想开”。

  “我尽力了。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曾经有个家长在孩子自杀后翻看孩子聊天记录,发现曾经跟徐世海聊过,虽然聊天记录已经删除,但徐世海是成年人。这个家长找到徐世海,想跟他拼命——徐世海理解他的心情。因为自己也曾在这种绝境中挣扎。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孩子自杀了,家长想要发泄、想要找到原因,否则内疚、猜忌和自责会让人活不下去。

  徐世海把自己跟这个孩子的聊天记录都一点一点翻给这个家长看——密密麻麻,全部都是劝着孩子活。

  看到最后,徐世海跟这位家长,两个人一起抱头痛哭。

  “劝一个孩子,听起来简单。就是跟他们聊天,实际上要几万字、几十万字才行。”徐世海给记者看他右手的食指,相比别的手指,食指的指甲明显短了一截,“我不会用拼音,都是用手写,把指甲都给磨秃了。”

  对于丈夫做的这些事,徐世海一半都瞒着妻子,“孩子走了,把她的心都摘走了。她不让我做这些事,说我是不要命了。”徐世海说,去年自己在整理儿子遗物时突发心绞痛,幸亏朋友发现及时送到医院才捡了一条命回来,“她嫌我光玩手机,她不知道我做了这些事。我不想让她担心。”

  给高三孩子们的一封信

  联合国儿童基金会曾表示,当前全球有数量巨大的少年儿童面临心理健康问题。半数左右的心理问题出现在14岁以前,这意味着人们迫切需要创新的方法,尽早对青少年可能存在的心理健康问题进行预防、诊断以及必要的治疗。

  和这些年轻人聊天时,徐世海觉得和去世的儿子更近了。根据他的体会,自己接触过的说着“不想活”的青少年,绝大多数都善良、懂事。因为懂事,所以才对自己更为苛刻,成绩不好、和人相处不好等等,都会让这个孩子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或者就是负担”;因为懂事,这些孩子才会把所有的心事都埋在心里,“就像火药桶一样,积压久了,一点小事就爆发了。”

  在这些孩子身上,他寻找儿子的影子——从小被身边人称赞“省心”,习惯把压力埋在心底,对家长“报喜不报忧”。在他留下的日记本里,不止一次地说过对自己成绩等等的不满,而这些他从来没有跟父母提起过。

  他甚至更喜欢那些“皮孩子”:就像《家有儿女》里的刘星一样,没心没肺的皮孩子,很少会有事。

  2021年高考前,他写了一篇《给高三孩子们的一封信》,发在社交网站,劝学生别把人生押在高考这一关。“就好比我们到了电影院,不管进到哪个放映厅,都有精彩的故事。”

  徐世海平时在郑州市红十字水上义务救援队做志愿者,他出的任务不少,有时需要开长途车,连续忙好几天。救援队平时特别忙,夏天还好说,冬天又冷又湿,在黄河上作业好几天,对人的体力和精力都是极大的考验。身体疲倦到极致,徐世海会觉得心里好受一点,“想的就少了。”

  分别之时,已经是深夜凌晨。徐世海说,这会儿小儿子已经睡了,不用担心他发现了——每次喝了酒回家,小儿子都会凑上来闻闻爸爸的嘴巴,检查爸爸是不是在外面喝酒。

  “我做菜很好吃,我炖肉是一绝。”午夜站在清冷的街头,徐世海兴致勃勃地描述着热气腾腾的家庭生活,“只要我在家,基本都是我炒菜,我儿子就喜欢吃我做的菜,每次都是争着吃干净。”

【编辑:陈文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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