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十一”一到 闷骚的德国人开始放飞自己
政府的“2G防疫规则”有多大的限制力?德国人需要用狂欢来调剂自己的刻板?工业化程度较发达的德国,为什么可以保留如此多的农业文明痕迹?
每年的11月11日,除了是大家熟知的“单身节”,对大部分中国人来说,它更是一年一度的“双十一购物狂欢节”。而在德国很多地方,每年11月11日11点11分,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则会盛大开幕,在世人眼中刻板严谨的德国人也借机得以放飞自我、纵情欢乐。
德国的狂欢节会从11月一直持续到来年复活节前的40天,前后长达三个多月时间,所以在春夏秋冬之外,德国人又亲切地称之为“第五季”。科隆、杜塞尔多夫和美因茨是德国最著名的三大狂欢节圣地,其中尤以规模最大的科隆狂欢节及其 “玫瑰星期一”花车游行最为吸粉。
尽管去年由于疫情,拥有近200年历史的科隆狂欢节30年来第一次被取消,但今年的狂欢节仍在近期德国疫情严峻的大背景下再度重启,让人不免对这样的“今朝有酒今朝醉”心怀隐忧。狂欢节之后,德国各地的传统圣诞集市也会陆续启动。对于“等得实在太久了”的德国人来说,唯愿“第五季”能在严控疫情的同时让大家重温往昔快乐。
疫情下狂欢重启 让人欢喜让人忧
11月11日的早晨,天空阴沉沉的,气温也只有个位数。早上出门的时候一切都很安静,似乎这又是稀松平常的一天。但在站台上等车去科隆的时候就觉得很不一样,站台上有不少等车的人穿着各种奇装异服,有的手里还拿着酒杯,还有人拿着手机在放歌。当Hoehner乐队的《真朋友》熟悉的旋律响起的时候,站台上很多人都会心一笑,然后跟着旋律一起哼唱起来。深秋的站台不再寒冷,欢乐的气氛感染了每一个等车人的心。是啊,一年一度的狂欢节又到了!
去年因为疫情的原因,有着悠久历史的科隆狂欢节30年来第一次被取消了。而上次停办狂欢节,还得追溯到20世纪90年代海湾战争的时候。去年停办狂欢节的消息甫一发布,大多数德国人都表示理解,但落寞遗憾的情绪还是充斥了整个社交媒体。作为替代,狂欢节组委会倒是想出了一个极富创意的点子——他们和一个木偶剧院合作,将花车游行以微缩景观的形式进行展现,而游行队伍、观众等都由一个个木偶来担任,配上了解说倒也像那么回事。当时,西德意志广播电台还在活动当天进行了现场直播,据说还取得了不错的收视率。但线上活动虽然有趣,对于每一个狂欢节爱好者来说还是少了参与感和互动感,多少有些遗憾。
今年,随着德国新冠疫苗接种率的不断提高(目前各州疫苗平均接种率都超过了六成),再加上政府感受到了来自民间的期待,在11月的狂欢节行将开幕的前夕,政府终于同意了在遵守2G规则的前提下(参加者必须是打过两针疫苗或者是康复者)重启狂欢节庆典的提议。
然而,正当大家准备欢欣雀跃的时候,现实又给了德国人一记重击。新冠病毒说:你们高兴得太早了!从11月6日那个周末起,德国每日新增确诊人数和感染率急剧飙升,并且在11月11日狂欢节开幕的当天,新增感染人数首次突破五万的大关,有些州每十万人感染率甚至接近500,一下子超过了2020年德国新冠疫情最严重的那段时间。
即便形势如此严峻,依然挡不住德国人憋坏了的、极度想要狂欢的心。虽然11月11日当天我没有去狂欢节现场,但从晚上电视里的新闻报道看,去现场的德国人保守估计有上万人,而且还有很多人在外面排队。虽说进入内场需要经过严格的检查,狂欢节也似乎成了打完疫苗人群的特权,但看到那么多人的现场竟还是不由得让人感到担心。要知道本次狂欢节的主角——科隆狂欢节标志性角色之一的“王子”扮演者也在两天前被确诊新冠阳性,连带着狂欢节“三人议会”的另外两个标志性角色——农民和少女——因为是密接都必须在家隔离。这可能也是近几十年来唯一一次三大主角集体缺席的狂欢节开幕式了。
邻国荷兰已经宣布要重新封城了,而德国的政客们表态,德国不会再次封城。按照惯例,德国狂欢节的庆祝从11月11日开始,一直会延续三个月,直到来年复活节前40天,也就是所谓的“圣灰星期三”才结束。但愿随着狂欢节开幕的,是真正的秩序和心安,而不是防疫失控后凛冬将至的前奏。
王子、小丑和大头娃娃 你方唱罢我登场
现在一提起11月11日,大部分中国人最先想到的一定是每年的“双十一购物狂欢节”。当然,在中文语境里,“狂欢节”是个外来词。在欧美基督教的传统里,复活节前有一个为期40天的大斋期,也被称为四旬斋。斋期里,人们禁止娱乐,禁食肉食,以此纪念复活节前三天殉难的耶稣。为了度过苦闷的斋期(也有一说为了处理容易变质的食物而避免浪费),于是在斋期开始的前三天里,人们会专门举行各种活动,纵情欢乐,而这也正是狂欢节的起源。当然,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会去遵守斋戒的习俗了,但狂欢节的传统在很多欧美国家都保留了下来。在德国,每年11月11日的11点11分,是一年一度狂欢节开幕的日子,因为要持续三个月之久,所以狂欢节在德国也被称为春夏秋冬之外的“第五季”。
之所以选一连串的数字11,这也是有讲究的。因为在中世纪,数字11代表着放纵和罪过,虽然不是个好数字,但却和狂欢节的主题意外相配,所以欧洲人才把这个时间定为每年狂欢节开幕的时间。尽管在德国很多有狂欢节传统的地方,狂欢持续的时间和流程大致相同,但每个地方的叫法又不太一样。比如在莱茵河流域,狂欢节叫Karneval;在巴伐利亚州,狂欢节则被称为Fasching;而在巴登符腾堡州和黑森州,狂欢节的称呼是Fastnacht。
在德国,狂欢节规模最大的三座城市分别是科隆、杜塞尔多夫和美因茨,这三个地方的狂欢节又都有各自不同的代表人物。科隆狂欢节每年都会通过全城海选选出三个人去扮演狂欢节的标志性人物——“三人议会”,即上文提到的“王子”“农民”和“少女” 。报名参加海选的条件是一定要会说标准的科隆方言,因为这三个标志性人物将在整个狂欢节期间,作为节日的代表出席各种重大的活动并进行表演,而且他们必须用地道的科隆方言来演讲。因为历史原因,在创造出这三个人物形象的时代,女人还无法登台表演,所以成人版的“少女”人物是一直由男人来扮演的,这一传统保留至今。
北威州的省会杜塞尔多夫的狂欢节代表人物则是一名叫霍普迪兹的小丑,因为杜塞在中世纪盛产芥末,所以在杜塞狂欢节开幕的时候,他就会准时在11点11分从市政厅前的一口芥末锅爬出来,并宣告狂欢节正式开幕。美因茨的代表人物则是一群大头娃娃,狂欢节开幕前,他们会一起宣读所谓的“狂欢节基本法”。
特别需要注意的是,上述三地狂欢节的口号也是不同的。在科隆,狂欢节期间人们得喊Koelle Alaaf(音译:科勒阿拉夫,意思是“科隆胜过一切”);而在杜塞和美因茨,人们得喊Helau(音译:嘿咾,意思是“好哇”)。两个口号可千万不能乱用,不然轻则换来当地人的一顿鄙视,重则被认为是蓄意挑衅,有可能会挨打,因为科隆和杜塞可是传统意义上的“死敌”哦!
想当年我刚到德国的第一年,慕名去看狂欢节彩车游行,从哥廷根去科隆的火车先停杜塞,于是我下来跟着人群先学会了Helau,接着坐车去科隆。下了车刚好遇到有人喊“我们科隆狂欢节的口号是什么呀”,我心里窃喜,这个我会。在众人一片齐刷刷的Koelle Alaaf声中,我愣是生生地喊出了一句Helau! 结果本来欢乐的人群顿时就鸦雀无声了……过了半晌,旁边人起哄:杜塞人滚回去!解释之后才发现是个误会,从此这两句口号我就再也不敢搞混了。
女人“掌权”剪领带 有人误以为是抢劫
狂欢节期间的活动虽多,但高潮永远都在最后一周。狂欢节的最后一天是所谓的“圣灰星期三”,在这天晚上,很多城市都会在中心广场上点燃一个用稻草扎制的人偶,直到烧成灰烬,同时也宣告着狂欢节正式落幕。这里取的是重生的寓意——耶稣会复活,狂欢节也会在来年再次到来。
而在“圣灰星期三”前一周的周四,则是著名的“女人狂欢节”,也被称为“女人掌权日”。在这一天上午11时11分,随着市政厅大门缓缓打开,穿着奇装异服的女人们会一拥而入冲进市长的办公室,对着坐在办公桌前的市长宣布“接管”城市的领导权,然后会用随身携带的剪刀咔嚓两下剪断市长的领带。之后她们会带着“抢来”的象征城市权力的市政厅钥匙走出市政厅,对着等在外面的女人们高声宣布“我们掌权了”。因为是每年的固定仪式,所以市长也乐得“配合”,整个过程充满了欢乐。在女人们一片亢奋的呼喊中,“女人狂欢节”正式拉开了序幕。
在“女人狂欢节”这一天,女人们有将男人领带一刀剪断的“特权”。当然,很多熟知这一习俗的当地男人会在这一天特地换上廉价领带,象征性地反抗一下之后就会让“翻身做主人”的女同胞们咔嚓剪掉自己的领带。不过这一天也容易闹笑话——假如是个不知情的商务人士在这一天来德国,那可就惨了,大概率会在还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领带就被剪了。
以前我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时候,刚好赶上有一年“女人狂欢节”这一天上午有个重要的商务会谈,会谈结束之后我们刚出大门,就在转角遇到了来剪领带的女人们,结果我们走在最前头的印度客户上一秒还在为会谈的成功而雀跃,下一秒领带就没了,原地僵了好几秒。虽然我们老板给他解释之后他也没怎么在意,不过从那次起,会议室区域就禁止剪领带了,毕竟人家的领带可都是牌子货。而前几年还听说,有邻国来的男同胞一下车就看见一群妇女挥舞着剪刀朝他奔来,吓得他以为是抢劫,捂着领带跑了好几条街,也不知道领带最后有没有被保住。
每年“撒落”的“糖果雨”重达300多吨
过完“女人狂欢节”,在“圣灰星期三”的前两天,就是整个狂欢季的真正高潮——“玫瑰星期一”。在这一天,有狂欢节传统的德国大小城镇都会组织各自的彩妆游行和花车游行。作为全德国规模最大的科隆狂欢节,每年到了“玫瑰星期一”,都会有上百万的游客涌入这座城市共同庆祝这盛大的节日。
这一天,身着五彩服饰、脸上涂抹着各色图案的狂欢者会组成几十个方阵,与上百支乐队和彩车一起参加大游行,队伍连绵好几公里,押尾的三辆花车上则分别站着科隆狂欢节的标志性人物“农民”“少女” 和“王子”。游行队伍所过之处,鲜花、巧克力、各色糖果、绒质小玩具会像雨点般从彩车上或是从参加游行的人手中撒向人群。在道路两侧的观众则群情激奋,高举双手或早已准备好的雨伞、帽子、口袋,大喊着“给我糖”“给我花”“给我吻”去迎接落下来的花束、糖果,当然还有狂欢者的亲吻,场内、场外洋溢着奔放的热情和极具感染力的快乐。每年这样“撒落”的“糖果雨”竟能重达300多吨,而整个狂欢节的各项消费和支出则高达几百万欧元。
通常来说,小孩子或是打扮更出奇的人更容易受到游行队伍的青睐,所以当观众的时候,站位也是有诀窍的——如果想要更多的“战利品”,站在人群边上总是个不错的选择。当游行队伍经过的时候,有时候飞来的糖果和花束就像下雨一样。每每到了这时候,都恨不得能多长几只手出来。咱国内双十一的时候,大家都会戏称这是“剁手节”。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手能轻易地嫁接,估计德国人会发自内心地对中国人民大喊:你们“双十一”剁下来的手,德国这里用得着啊!不过,抢糖和抢花有时候也是有风险的。因为糖果实在太多了,有时候分发糖果的人懒得拆,一整板巧克力直接就从彩车上飞下来了,要是刚好没注意,被砸到了还会擦破皮,这就真的是“甜蜜的痛苦”了。
除了抢糖和花束,花车队伍的造型也是大家每年重点关注的对象,拿西方政治人物以及当年一些政策“开涮”则是永恒的主题。前几年,约翰逊、特朗普都是德国“讽刺型”花车造型的“主角”。
狂欢节永远也少不了音乐,但就像狂欢节上的口号一样,绝大部分狂欢节的经典曲目都是以德国方言演唱的。而这些歌曲也各有特色,要么以永恒的友情为主题,像Hoehner乐队的《真朋友》;要么歌唱往昔的美好时光,比如Brings乐队的《超级精彩的时光》;还有鼓励畅饮的,如Blaeck Foeoess乐队的《再干一杯》,但鲜有歌颂爱情的。另外,这些经典曲目的歌词都非常短,而且有很多重复的旋律,非常好记,也堪称是那个年代的洗脑神曲了。在德国,每当到了狂欢节开始的时候,无论是去德国人家里,还是在酒吧或观看露天的表演,基本都能听到这几首歌,就像圣诞节时候放的经典歌曲《Jingle Bells》一样。每当听到这些熟悉的旋律时,我都会心一笑,回忆起曾经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愉快时光。当然,学两首狂欢节的歌曲也是很推荐的一件事,毕竟一下子就和德国人有共同语言了,这是拉近和德国朋友感情的利器。
狂欢节是“闷骚”德国人的最好出口
每年狂欢节最后一周的时候,通常都在2月末或者3月初,这时候德国还处在冬天,冷风冷雨是常有的事,但只要不是狂风暴雨活动停办,德国人的热情就从来不会减弱。之前和朋友们参加了两届狂欢节的彩车游行,大家都冻得直哆嗦,但看着周围很多衣着单薄的德国人全身心投入的样子,真是说不出来的佩服。
以前我在律师事务所工作的时候,每次到了“女人狂欢节”,公司一般就只上半天班,而这时候就能看到颇为有趣的一面了。平时不苟言笑西装革履的律师们这时候都会打扮起来,穿着奇装异服来上班。下午的时候,只要没有紧急任务,大家都会一起去喝酒聊天,有时候星期五还会接着在律所里庆祝。而且“玫瑰星期一”也是法定假期。但是,狂欢节一过,德国同事就立马回归了刻板严谨的一面。按理说,德意志民族如此热衷于狂欢节,似乎有些格格不入,不可理喻。后来接触的德国人多了,我才觉得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这恰恰反映出德国人的多面性和需要自我释放的心理需求。
从地域角度来看,德国的莱茵地区和南部巴符地区是天主教仍比较盛行的地区,这里的人也确实比德国其他地区的人更刻板和难以接近一些。正是这样,人们才更需要有狂欢节这样的机会和形式,大胆、随意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大声喧闹,纵情喝酒和歌舞,兴致所至时亲吻身边不熟悉或不认识的人,打破人际和等级界限,嘲讽时政,把真实的自我隐藏在怪异的服装或面具下等等,不一而足。而这一切都是很多德国人平常不能做、不容许做的事情,只有在狂欢节时他们才能彻底地放飞心情,释放自我,以求得心理平衡。因此,当狂欢节到来时,人们欢欣鼓舞;而当狂欢节结束时,大多数人虽然已经在数日的狂欢后倍感疲惫,但心中仍期盼着下一次狂欢节的早日到来——这无疑是很多德国人心中的牵挂和念想。
本版文/汪磊 【编辑:张楷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