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菜地里朦朦胧胧的一片，近处的果树披上了一层面纱，远处的山峦已躲得无影无踪。那几个月干旱的泥腥气息熏冲着我，使人心烦意乱。时虽秋末，并不凉爽，我和妻子正汗流满面下着蒜种。忽然，天打起了零星雨点，妻子风趣的大笑一声说：“天下眼泪了。”

我抬起头，眼瞅着妻子的兴奋模样，顿时想起一幕幕难以忘怀的往事。

我一向性子急，做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求做得又快又好，生怕落在别人后面。记得1999年农忙“双抢”，我夜以继日连运转，几天时间就完成了自家的收割栽插任务，抢在全村人的前头。余后的时间，妻子惦记着缺劳力的人家，叫我去帮着收割。那时我正年轻，心想，多做一点，多累一点，没舍关系。再说，为人救急，也是我的心愿。我二话没说，就跑去帮困难户抢收抢种。谁想到，因过度劳累，落下个风湿缠身的老毛病。

一个以农业收入为主的家庭，主心骨病倒了，别说担犁扶耙女人承受不住，单经济压力就足够妻子喘不过气来。妻子原本体质就弱，却默默地扛起了整个家庭的重担。看到妻子羸弱负重的身影，我常心疼地掉眼泪，妻子反过来宽慰我说：“别流泪了，当心眼泪掉地上，走路打滑脚。”一句轻描淡写的俏皮话，立马让家里的气氛活跃起来。

我在县医院治病的几年中，妻子吃的苦，用箩筐都装不下。起先，中医科杨大夫，凭借各种医疗设备给人看病，连我的病根出在身体哪个部位都没有找到，看我有气无力，难以迈步，就断定是内外风湿病，然后再开处方，一而再，再而三，我持续吃了三年的药都不见效，而且越来越严重，整个人形都变了，瘦骨嶙峋，走路如同一个稻草人，双脚无力支撑身子，到后来，拄着拐杖都寸步难行，稍站一会儿就摔倒，感觉活着还真不如死了的好。可死又死不了，心里真难受。妻子却时常劝我说：“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谁会没有病痛，关键是要稳定情绪。常言说得好，风吹草动星不移，水涨船高岸不移。”妻子的宽解，似乎又让我又看到了生的希望。

我重新来到县医院，可杨大夫看到我这种只有躯壳没有灵魂的人，说我身子没抵抗力，风湿入骨，再次把我当作风湿病人来治疗。连续吃四天的药，感觉人已是魂不附体，只能平卧在床上。肚子里的水在“嘀咕”响，吃喝拉撒也不能自理了。妻子惊恐之下，火冒三丈，把未吃完的三包药全部扔进了垃圾桶。

她使尽全身力气，扶我起床，大声叫道：“再去看医生。”又一次用自行车驮着我去看医生。看到妻子对待我的病情认真又果断，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双眼。

这次不是去县医院，选择了寻访赤脚医生，幸好遇到一位姓周的高明土郎中，他经过一番望闻问切，断言：“是胸腔积液，液已撑到腋下，赶快到大型医院去抽水；否则，再拖延时间，积水施压肺部，呼吸困难，小命难保。”

妻子又火速送我来到了县医院。整日躺在病榻上的我，光看着妻子忙进忙出干着急。为了我，为了这个家，妻子一边就近打零工挣钱，一边精心照料我这个病人。她每天早晚骑着一辆破自行车来回折腾二十里到医院，给我送饭，招呼我打针吃药。妻子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每次来到我身边都是一头未经梳妆的乱发，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身子骨益发显得瘦弱。我躺在病床上，除了眼睁睁看着她，且心酸得又要掉眼泪了。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更让我们痛心疾首的是，妻子骑的那辆破自行车，居然也有人看上了。趁妻子上楼的工夫，被人“骑”走了。“乞丐穷光光，小偷剥裤裆”。妻子竟然淡然一笑，说：“生活真是有泪又好笑。还有比我们更困难的人。”看着妻子那满不在乎的神情，我也笑了起来。妻子陪着我大笑不止，笑出了我们俩的热泪。就是这样，妻子乐观地直面生活，不怕苦，不怕累，不嫌烦，想方设法克服家庭困难，全身心助我战胜了病魔。到我出院为止，妻子从无怨言，也没提一个“累”字。

我知道她很累，只是她不愿说出来而已。因为说出来了，怕增加我的心理负担，担心我这个药罐子病情加重，花掉拼死累活、省吃俭用积攒的血汗钱。其实妻子不说，也隐瞒不了实情，几次泥工师傅拨打我的电话，说我的妻子是霜中豆角美女，像是从没吃过荤菜下饭一样，双脚走路无力，用板车拖砖块经常摔倒在地上。一次，当我赶到工地要送她去医院时，她不想浪费钱，佯装若无其事，一脸轻松似地说：“一点轻伤没关系呀！”依旧继续做下去。

听到她溪水流淌般婉转的话语，我只恨自己的身体不争气。妻子还有意用双袖藏着手，用裤脚藏着腿，生怕大家看到她手肿脚青。她的一言一行，让我的心就像铅一样沉重。她容不得我有丝毫迟疑，咬紧牙关忍着痛，故意撇开话题嚷道：“你怎么还不回家去做家务？”

说到做家务，妻子总是挑重避轻。我们夫妻相伴这数十年的时间里，我就像一台破旧的机器，除了病根遗留下来的痛处外，身体每年还有零星部件出故障。我们俩在地里做农活，她也是处处体贴照顾我。这种体贴照顾，历经几十年依然如故，因怕我旧病发作，妻子自己总是豁出身子忙里忙外，不管是天晴还是下雨，一直在坚持不懈地努力经营好我们这个家。

皇天不负有心人。随着我身体的好转，我们家的生活水平也在不断提高。可是妻子却似乎被困难生活彻底改变她原来的灵性和模样。她变得越来越不讲究打扮，也越来越沉默寡言。有一次，我给她买了一件衣服，原本想给她惊喜，谁知她却赌气几年都不穿。平时总穿别人赶时髦换下来不要送给她的衣服。堂姐女儿开了一个理发店，免费要帮她染发，她也不去，还一本正经地说：“我年轻时也从没有化过妆、擦过香，何苦现在还来打扮？我这么多年来都用香皂洗头，不同样过了半辈子。”除掉过年节，上街买点菜，平常不管是谁邀她上街买东西，妻子都微笑婉拒。还拿我做挡箭牌，说什么东西孩子他爸都会买回来，这些生活细节上的小事与她无关。

暮霭沉沉，灯火渐起。望着还在夜色里佝偻身子忙碌的妻子，回味她昔日的一言一行，想到她陪伴我数十年付出的辛劳，我心里万分感动，霎时热泪满面：感谢上天，让我娶了一个这么好的妻子，拥有一份千金难换的真情。

家有贤妻，是我今生最大的幸福！

舞龙灯

新年的脚步近了，在外打工的年轻人像涨潮的鱼儿纷纷游回家。他们簇拥在一起，不无伤感地说道：打了几年工，做做歇歇，钱没积到几个。

见此情景，我心想：经济收入固然是家庭生活不可或缺的，但钱少未必能妨碍过年的快乐。我对他们说：“烦恼也是闷一天，开心也是乐一天，不如营造快乐来除去烦恼。我建议大家一起动手扎一条龙灯来迎接新年。”

他们听后，异口同声说：“好主意。”说干就干，都把家里能够用来扎龙灯的工具和材料统统搬来，三人一伙，四个一团，聚集在一起，一边讨论扎龙骨，一边计划买各种耍龙灯需具备的乐器、红绸子、红服装等。

龙头至龙尾共分七节，由竹篾扎成的圆形支架组成。扎的时候，先将圆形支架和一个戽斗十字架固定好，再用红绸子把所有支架贯穿起来，红绸子上用金色颜料勾勒龙鳞。龙头为了做得威武庄严，则采用有色布分开制作龙角、龙腮、龙眼、龙须。大伙有说有笑，一股子劲，忙得不亦乐乎。

二天时间，就把赤龙的全身包装好了。大家又开始物色耍龙灯的人员。需要机灵的人持龙尾，跟着龙身不停地左右摆动；需要力大的人掌龙头，按横8字轨迹摆动；需要灵活的人撑龙身，按半弧形轨迹舞动。并在一起讨论熟悉耍龙灯的步骤和程序。

大年初一，吃过早饭，大家不约而同来到禾坪里集合，忙着穿红绸子衣，披戴红绸子花，脸上都挂着喜悦的笑容。不一会儿，助兴的乐器磬儿、钹儿、铙儿、鼓儿响成一片。引宝珠的人号令一出：“开始出龙了！”大家便迅速地持着龙身，随着乐器的节奏蹦蹦跳跳地来到祠堂前。

接龙的鞭炮声激烈地响着。对彩完毕，赤龙便进入祠内，对鼻祖行礼后，紧接着就开始舞龙灯了。

族人们用箩筐担来许多鞭炮，点燃后不停地往地上甩。叆叆红云中，赤龙翻江搅海的气势，飞沙走石的行踪，飞行在祠堂内。我面对龙身，一边迅速地摆龙头，一边缓缓退步围绕祠堂转圆圈。耳边的红绸子飕飕作响，有时像狂风怒吼，有时像海浪咆哮。排山倒海的鞭炮声，观众高呼“加油”“加油”的呐喊声，震麻了双耳。

耍龙灯的人，激情高涨，用洪亮的声音大呼“吼”“吼”，就像活龙“呼哧”“呼哧”地发威。地上的爆竹煮粥般炸响，无处插脚，大家惧怕鞭炮，脚跟狂风中的树叶般跳得异常激烈。的确无法用语言描述那种磅礴盈天的热闹场面。

行龙姿态耍完后，接着又开始一场腾龙盘柱表演。大家为了让龙灯在观众面前表演得更活灵活现，特意地颤抖木棍，忽左忽右，上下举动，从低到高，秩序井然。我也锦上添花，眨着龙眼，卷动龙舌，让下颚一张一翕，真是张嘴喷红呀！赢得观众一次又一次的热烈掌声。掌声越响，大家越一丝不苟地美中求美，把赤龙的特性表演得淋漓尽致。

一会儿，大家又慢慢地从龙尾挪开，我再次极大幅度地摇晃龙头，接着又把龙腮平行于地面匍匐转圈，大家知意紧紧近邻我身，表演赤龙围成一团作休憩片刻模样，唯有乒乓球般的龙眼珠不停地转动着，舌头不断蠕动着。观众的吆喝声一浪高过一浪“精彩”“太精彩”，掌声盖过鞭炮声，经久不息。

各种耍龙的姿态表演完毕后，个个汗流浃背，望着粘在脸上的灰尘，相互取笑着，又相互涂擦着，青蛙气囊般的肚皮忽闪忽闪着，连族人端茶倒水都摆手婉拒，躲在一边上气不接下气地长吁着。

这时，观众的评价声、议论声随之而起。说网上耍出的各式各样的龙灯，怎么也比不上我们村里的龙灯耍得好，耍得精彩，让人看得过瘾。

摄影师也不落人之后，从开始耍龙灯到最后结束，一直忙着抓拍，为大家留下永久的笑脸。

来源：县文联、作者/任枚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