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是源远流长的大江大河。从竹简到纸张,古籍就是那一叶轻舟,搭载着记录人类文明的符号,从过去驶向未来。古籍修复,则如同打捞起一叶又一叶沉舟,让历史的痕迹重现,让文脉赓续传承。
在井冈山大学图书馆工作了37年的罗红,苦学十余年古籍修复技艺,是该校唯一会修复古籍的“手艺人”。4月17日,记者走进古籍修复室,近距离观察她施展“指间医术”,为古籍“续命”,妙手补千年。
给古籍“治病”
井冈山大学图书馆有一间小屋,兼备着“手术室”的功能。屋子里没有无影灯,一方木桌就是手术台,锤子、锥子、剪子、竹起子……都是手术器具。
“医生”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将粘连的“皮肉”揭起,深藏的“病灶”一览无遗;接着就开始补平如筛子般密集的伤口;喷水,借用水的张力,使其舒展开蜷缩的躯干;之后对其捶打数百下,最终进行锥刺缝合……
一场“手术”下来,又一本古籍重获“新生”。
“医生”名叫罗红,今年54岁,是井冈山大学的图书管理员,也是该校图书馆唯一的古籍修复师。而井冈山大学,是江西唯一具备古籍自主修复能力的高校。
干古籍修复这份工作之前,罗红在井冈山大学已做了23年的图书管理员。该校图书馆内拥有古籍文献2万余册,在时间的推移中,许多古籍出现了虫蛀、鼠啮、脆化、糟朽等不同程度的破损,修复工作迫在眉睫。
2010年,一个去昆明参加全国古籍修复技术培训班学习的机会出现。罗红对这门技艺心向往之,便毅然前往。学成之后,她便着手对图书馆中亟待抢救的古籍进行修复。
“古籍修复并非简单打补丁,每一道工序都十分考究。”罗红说,有关古籍修复的文献记载,最早可追溯到1500多年前北魏贾思勰所著的《齐民要术》。修复一部完整的古籍,需要经历配纸、清洁书叶、补破、裱糊、润湿压平、折叶、锤平、齐栏、打眼穿捻、装书皮、穿线、贴书签等20余道工序。此外,古籍修复师还需要对古籍样式、字画装裱了如指掌,制作糨糊、染料、书钉等,掌握“十八般武艺”。
介绍完,罗红轻轻拾起一叶古籍平铺至操作台。那一刻,时间似乎突然停滞下来,镊子轻触的响声变得异常清晰。
这是一部清刻本《朱子原订近思录》,距今已有近200年的历史,书叶的书脊和边角上均是虫蛀的破洞。所有在场的人都目不转睛盯着罗红的双手。她用毛笔蘸取糨糊,涂在破损处,再取一张补纸覆上,用镊子轻轻撕去多余的边缘,保证修补纸与原书纸的接边不超过2毫米……直到察觉不到“补丁”的存在。
20分钟后,她将一张书叶修复好。“在后续保存条件良好的情况下,可以让它们再存活一两百年,想到这些心里就很有成就感。”罗红说。
修书就是修心
“良工需具补天之手、贯虱之睛、灵慧虚和、心细如发”,这是明代收藏家周嘉胄在《装潢志》里要求古籍修复师应具备的本领。
罗红说干古籍修复,除了本领要扎实,还要坐得住“冷板凳”,十足的耐心是古籍修复师必须具备的品质。
“不是所有的补纸都能完美与旧纸搭配,时常需要对补纸进行染色,使之尽可能贴近原来纸张的颜色,光是调色就要花很长时间。”罗红说,古籍修复讲究修旧如旧,修完后要与原貌保持和谐一致。
此前,为了得到与书皮一致的颜色,罗红从早上开始反复试验。直到天色擦黑,心中期待的那抹古色才得以浮现在眼前。而这,其实也只修复了一处不到指甲盖大小的破损。
罗红分享了一件让她记忆犹新的事。
2017年,井冈山大学的一名教师告诉罗红,他在一名老乡家里发现了许多古籍。得到消息后,图书馆工作人员立刻前去实地了解,并在那名老乡家的阁楼上发现了100余册古籍,均有不同程度的损坏。
“阁楼灰尘很厚,保存条件极差。这些古籍中,破损最严重的就是清刻本《重订外科正宗》。老鼠几乎把书啃食了一半,遗留下来的唾液将书叶粘连在了一起。”这本《重订外科正宗》是目前罗红修复过破损最严重的馆藏古籍,该古籍的纸张比一般的古籍要薄上许多,罗红在处理的时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修复这本书时,罗红几乎每天待在修复室里,晨兴去,带月归。轻轻揭开每张粘连的书叶,一点点清理污渍,再细致补好每一处破洞,很是考验耐心。在旁人看来枯燥乏味的工作,却是罗红如鱼得水的清净世界。“只要开始修复古籍或者在古籍库里待一会儿,不管之前有多烦躁,心一下子就自然地平静下来了。我觉得修书就是修心。”罗红说。
最终,罗红花了半年多的时间,将这本《重订外科正宗》籍修复完整。
罗红还曾修复过4册手写的民国时期家谱,皱缩絮化的书叶,就像是拧干了水没摊开的旧抹布,而这,又花去了她一年半的时间。最终,让这4册家谱重焕新生。
播撒传承种子
2019年,井冈山大学图书馆建设新馆,有了更好的古籍修复条件,罗红的步伐越走越快。2019年以来,罗红与时间“赛跑”,40余册残缺破败的古籍,陆续通过她的双手获得“重生”。
再过6年,罗红就到了退休年龄。由于近些年来一直埋首于古籍中,罗红的老花眼越来越严重,有时需要戴上两副眼镜才能看清。如今,她心里一直惦记一件事,图书馆两万余册古籍中,除去断线、脱叶等轻微破损的,还有40%以上的古籍等待着被修复。一边是堆积如山需被修复的古籍,一边是极度紧缺的专业人才。罗红想,古籍修复这份工作需要让更多人参与进来。
和馆领导商量后,他们首先想到的是,尝试在校园这块沃土中播撒下传承的种子。2023年11月5日,井冈山大学首期“古籍修复技艺传习班”开班,原本只计划招10人左右,没想到竟收到了70余名学生的报名信息,最终经过面试,共22名学生进入了传习班。何振波是首期培训班中唯一一名男生,通过参加传习班,他对古籍修复有了新的理解:“文化传承,不分年龄、不分你我。”
同时,井冈山大学图书馆及时建立了完善的规章制度,配备了相应的修复工具和材料,并正式成立“井冈山大学古籍修复技艺传习所”。这是全省高校第一家古籍保护传习机构。
眼下,第二期传习班已经开班,又有一批新学员加入了进来。罗红在图书馆一楼大厅布置了一场展览,展柜里陈列着罗红及学生修复的部分古籍,不少往来的学生被古籍修复前后的对比所吸引,想要更进一步了解古籍修复,感受涌动在字句间的传承。
真正培养一名专业的古籍修复师,至少需要花上5年至6年的时间。“办传习班,主要还是想培养学生们对古籍修复的兴趣爱好。这也是在全国各地撒下‘种子’,只要有合适的‘土壤’,他们就有机会成长为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中坚力量。”罗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