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圆眼牯来叔叔家回信，说王老师退休了，但家里一直没人，是带孙子去了，还是到哪里做事去了，都说不准，总之，家里一直没人。

郭木根问：“电话总有的，你有王老师的电话吗？”

圆眼牯说：“电话是有的，却总是无人接听。”

郭木根又一次失望，情绪再次跌落低谷，闷闷不乐。圆眼牯说：“先别急，双井肯定有人晓得王老师的，我各处去问问，打听打听，不怕没有王老师的消息。”

圆眼牯走后，郭木根没心思理事，把选址建厂事宜交给钟秘书先和镇里接洽，自己就留在叔叔家，陪叔叔、婶婶聊些家常。婶婶把铁锤、铁钻藏起来，怕老头子搬弄这些家什，叮叮当当烦人。

叔叔安慰郭木根：“你别急，圆眼牯总能想办法，不是今天就是明天，总能给一个准信。”

婶婶担心郭木根的身体，劝他说：“孩子，你用情太深，会害了自己的。”

郭木根装着轻松：“没事，联系不上也没关系，只是突然想起王老师来，也不是非要见他不可。”

六叔公走来，郭木根扶他坐下。六叔公说：“我那儿子还在到处找人打听，一边在等人回信，应该马上会有王老师的消息。你不要着急，几十年也过去了，不在乎这几天。”

郭木根笑着说：“没事，联不联系得上都没关系，太麻烦圆眼牯了，别耽误他做事才好。”

六叔公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要找王老师说一声谢谢，我们家也要找王老师，也欠王老师一声谢谢。找王老师，不光是为你，也是为我们自己。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郭木根朗声地笑起来：“还真是这个理。那我就不怕麻烦圆眼牯了。”

大家开始说说笑笑起来，话题一时转移到养老上来，相互告诫不生气不激动，活到一百岁我们还能在一起。

突然，圆眼牯闯进来：“找到了，找到了！王老师找到了。他的电话一直没改，是我弄错了！”

郭木根望着圆眼牯，不敢太高兴。大家也都望着他。圆眼牯说：“我刚才和他通了电话，他说他退休了，在宜春实验中学教毕业班。”

听说刚才通了电话，郭木根一个激灵，跳起来：“电话呢？电话呢？”

圆眼牯报出一连串数字，郭木根抖动着双手拨打手机，第一遍拨错一个数字，接着拨第二遍，终于拨通了，手机里传出一长一短嘟嘟声，圆眼牯竖起食指，叫大家噤声，所有目光都盯着手机。

手机里说：“你好！”

郭木根颤抖着手不吭声。手机里又说：“你好，我是王赣！”

郭木根还是没吭声，眼里已经湿润了，圆眼牯碰了一下木根，木根毫无反应。手机里又说：“你好，我是王赣，我是王赣！”

多么熟悉的声音，多么熟悉的腔调，就是这抑扬顿挫的语气，四十多年来一直萦绕在耳边。每当举目无亲、孤立无援时，每当要崩塌坠落要放弃时，耳边响起的那一声“我们不比人低一等”，就是这个腔调，这个味道，是它一直在支撑着自己走到今天。郭木根情绪一时破防，哽咽地喊道：“老师，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