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小平走了

倒在防汛抢险的路上

倒在离60岁生日还有9天的时候

倒在离家“一步之遥”的地方

……

将裤腿高高挽起，撑着一把红格雨伞，迎着大雨朝着山塘的方向走去，这是欧阳小平留给世人最后的身影。

6月25日，持续近一周的强降雨，让万载县黄茅镇洪炉村茶冲山塘水位暴涨，威胁着下方3个村小组180余户500余人的生命财产安全，当天下午，为了第一时间应急除险，洪炉村党支部书记、村委会主任欧阳小平对山塘进行疏水清淤时不幸遇难，享年59岁。

目前，善后处置等工作正在进行，当地拟为欧阳小平申报烈士。

茶冲山塘的下游是错落有致的村户 图/受访单位提供

寻找阳书记

6月25日22时28分，正分头寻找欧阳小平的村干部欧阳平生，再次接到了欧阳小平妻子打来的电话。“没有，还是没有找到，不要急，人肯定能找到。”欧阳平生抹了把脸上的水，即使在安慰着电话那头的人，他的心也不受控制地发慌。在夜里找人有诸多不便，而时间拖得越久，无疑意味着希望越来越渺茫，欧阳平生愈发惴惴不安。强降雨成为这些反应的“催化剂”。6月24日至25日，万载县气象台连续发布暴雨橙色预警、暴雨黄色预警信号。持续强降雨，让黄茅镇洪炉村茶冲山塘水位不断上涨。连日来，欧阳小平带领村干部开展防汛巡查和排洪清淤工作，保障村民在汛期的正常生产生活。6月25日19时许，欧阳小平的妻子做好了晚饭，早该到家的欧阳小平却迟迟不见身影。摩托车停在家里，手机也放在桌子上。下午“落”了好大一场雨，晚上又开始淅淅沥沥，丈夫这是去哪了？兴许还在外面忙吧。此时的她，并没有觉得这个雨夜有什么不同。直到21时30分许。“他在跟你一起吃饭吗？怎么还没回？”久等丈夫不回的欧阳小平妻子，给村干部欧阳平生打去了电话。“没见过，我问问其他人。”听出来电话那头的忧心忡忡，欧阳平生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防汛巡查工作早结束了，欧阳小平这时会去哪儿呢？得赶紧去村里找！欧阳平生一边打电话，一边火速召集人，在村里分头寻找欧阳小平。“阳书记在你这没？”平日里村民们都习惯喊欧阳小平为阳书记。……“没有哇。”接连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欧阳小平在哪。欧阳小平似乎真的“消失”在这个村庄里。22时40分，洪炉村村委委员欧阳云平接到了电话，“他下午从村部（村委会）出去巡查了，后来就没有再见过他了。”欧阳云平说道。事后据洪炉村村委会的公共视频，欧阳小平离开村委会的时间为16时19分。此刻，距离欧阳小平最后一次出现，已经过去6小时11分。前来搜寻的人越来越多，大家沿着欧阳小平每天的巡查路线分头找去，稻田里、河道边、游泳池、排水沟……曾经有着欧阳小平忙碌身影的地方，如今却一一不见他的踪迹。“阳书记！你在哪里？”时间如同打在伞面上的雨珠，源源不断地滑落。临近23时，天空墨黑一片，雨越下越大，村庄里人声、雨声、犬吠和手电筒的光将黑夜切割得七零八碎，似乎一切都无处藏身，然而陆续传来的都是令人失望的消息。 

时间定格在17时18分

每个人都在搜刮脑海中，最后一次见到欧阳小平的场景，试图寻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上午开了会，阳书记布置了防汛巡查工作。”村干部彭益辉事后回忆，6月25日10时许，在村里开了会，欧阳小平还单独强调了因强降水，洪炉村有山塘水库，近期要密切关注水位情况的事宜。14时许，欧阳云平来到村委会坐班，发现欧阳小平已经在座位上办公。15时34分，万载县气象台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预计黄茅镇等地区将有短时强降水、雷电等强对流天气。没过多久强降水来袭，听到外面的雨声，欧阳小平从座位上离开，出去看了一眼，又打起了电话。欧阳云平只依稀听出他要出去看什么。16时19分，欧阳小平撑伞出门，他将裤腿高高挽至膝盖上，朝着村子的下路走去。欧阳云平猜测，他应该是去查看下方的稻田与河道的涨水情况了。然而搜寻的人早就沿着欧阳小平离开的方向找了个遍，始终一无所获。那会不会是巡逻完下面后，经过别的路又往上走了？一直往上，陆续会经过茶冲山塘和茶冲山庄。在搜寻过程中，欧阳平生发现山塘对面的一屋人家装有摄像头，如果欧阳小平经过，必然会被摄像头拍到。23时21分，欧阳平生紧急叫醒屋主人，将当天下午的公共视频全部调了出来。视频进度条倍速向前，欧阳平生紧盯屏幕，急迫地等待着欧阳小平的出现。“出现了！出现了！”“是他！是他！”视频被暂停至17时18分，屏幕上赫然出现了欧阳小平，他一直往上走，直至左拐消失在屏幕中。消失的第7小时2分钟，村民们终于发现了欧阳小平的身影！那正是茶冲山塘的所在之处。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好信号。欧阳平生猛然想起，6月24日，欧阳小平曾发现茶冲山塘的水位过高，为了防止漫堤，他便下水将山塘排水涵管的第一级木塞拔出。今天山塘的水位上涨不少，阳书记一定是去拔木塞了！不敢再多想，他们立刻跑向山塘，而当手电筒的光打向涵管方向时，欧阳平生怔愣在了原地。雨点打在伞面上噼啪作响，此刻欧阳平生却只能听得见自己快要刺破耳膜的心跳声。临近26日0时，欧阳小平被找到了，他永远停止了呼吸……

欧阳平生向记者指出当时涵管漩涡所在位置 图/王琨

村民们的好书记走了

6月26日一大早，欧阳小平遇难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村庄。村民们震惊之余，都自发在洪炉村干部群众微信联络群里发着“阳书记一路走好！”等内容，以表哀悼。27日上午，记者跟随欧阳平生来到事发地——茶冲山塘。当日水位比前两日退了一些，走近塘边，能够明显听到涵管下水时发出“赫赫赫”的虹吸声。欧阳平生结合欧阳小平的遇难现场判断，他很有可能在拔第二级涵管木塞时，被涵管内的水压瞬间吸进漩涡，最终不幸窒息身亡。水下涵管的吸力有多大？记者通过搜索相关新闻得知，6月22日，在安徽阜阳，一名儿童落水后被涵管吸住，经过四名成年男子合力，最终才将儿童拉出水面。而欧阳小平被涵管吸住时，未被村民发现，挣扎期间无法受力，仅凭自己的力量很难脱险。“往常山塘水位过高时，我们都会通过疏通涵管进行放水，防止溃堤。”欧阳平生解释道。茶冲山塘容积5万立方米，灌溉面积150亩，从1973年便开始投入使用。欧阳平生表示，茶冲山塘一旦溃堤，将直接威胁到位于下游的洪炉村3个村小组，180余户人家共500余人生命财产安全。“山塘要是溃堤了，我老房子一定会被冲垮的，儿子前几年新建的房子一样也保不住。”年近80岁的欧阳金秀说道。欧阳金秀的家是下游村户里离山塘最近的一户，接连几天的强降雨，让她每天都为这事担心。同样操心的，还有处于山塘下游的烟花纸筒加工厂的老板柳包林。据他介绍，自己的厂子占地面积有1700平方米，专门生产用于装烟火药剂的纸筒，生产车间需要时刻保持干燥的状态。“厂子里存了70万元的货物，这几天下这么大的雨，真的不敢合眼，山塘的水要是满出来了，我的厂子要遭殃。”后来，柳包林得知了欧阳小平遇难的消息，“他是个好书记，可惜啊……”

未了的心愿终成遗憾

欧阳小平在村里工作的27年间，不少人夸他工作认真负责，是个好干部。洪炉村自今年4月1日起便开展了防溺水工作。记者翻看巡查记录表发现，6月17日，欧阳小平带队巡查洪炉村董家组山塘附近，并未发现小孩下水情况，在“采取措施”栏中他写下：“不管什么天气都要做到巡查到位。”欧阳云平与欧阳小平共事多年。据她介绍，洪炉村是全镇最早完成新农村建设点村民小组全覆盖，实现家家通水泥路的村庄。在欧阳小平的带领下，洪炉村陆续迎来了全镇第一所希望小学、全镇第一批乡村振兴微工厂、100千瓦光伏发电站项目等，令洪炉村的面貌焕然一新。

欧阳小平的遗体被发现的当天，离他60岁生日仅剩9天。他曾把60岁看作自己工作生涯上的一个节点。近段时间来欧阳小平始终牵挂着一件事，近年来洪炉村的部分道路出现老化龟裂现象，欧阳小平观察到该情况后，从今年3月起便计划向万载县交通局申请进行道路“白改黑”，出事前一天，欧阳小平再一次前往万载县交通局，这回，项目有了较为实质性的进展。

6月26日上午，欧阳小平原本计划前往万载县交通局递交道路“白改黑”的申请报告。“他很重视这件事，想尽快把项目落实好。”彭益辉说道。“25日开会时，阳书记专门提到了铺路的事，他很高兴，开完会后就让几个村干部去测量铺设道路的长宽数据，用作报告里的数据。只是没想到……”彭益辉唏嘘道。

如今铺沥青路的事有了着落，曾经最翘首以盼的人却永远地离开了。据欧阳平生介绍，实际上，欧阳小平的家离茶冲山塘不到80米。当天，村民欧阳牛牙与欧阳小平曾有过短暂的相遇，分开后，他以为欧阳小平是回家了。25日16时30分许，欧阳牛牙的家因紧靠路边、地势低，积水浸入房间。正在家中除水时，他碰巧看见了刚从稻田里巡查结束的欧阳小平。欧阳小平注意到他后，便主动进门了解情况，表示要组织人重新疏通以前的水渠，解决欧阳牛牙等人家里容易进水的问题。“他跟我说完这句话，就往前走了，他家在前面嘛，我以为他是回家去的，要是知道他一个人去了山塘拔木塞，我一定一定劝他别去的。”欧阳牛牙叹息，临别的时候彼此没有打招呼，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以为明天又会再见。如今，再次看着公共视频里欧阳小平匆匆而过的身影，欧阳平生还是忍不住想喊：“快回家！”然而我们知道的是，再急切的呼唤永远也无法穿越屏幕抵达过去，视频里那寥寥几秒的路过，终究成为欧阳小平留给人们最后的留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