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镇辉煌过。宋真宗把年号给它做地名,它以制瓷技艺影响世界,16世纪的英国博物馆地图上,中国城市只标有3个:北京、长安、景德镇。
景德镇失意过。它在工业化大生产浪潮中步入低谷,瓷器市场主导地位也被其他城市赶超。
2023年,跟随年轻人重新看见景德镇,这座著名学者李约瑟口中“世界上最早的工业城市”,跋涉在转型之路上,重新定位着自己的角色。
新华每日电讯记者王京雪 田朝晖
以连本地人都始料未及的方式,2023年,人们重新认识了“景德镇”。
在社交媒体上,年轻人春笋般冒出,给这座地处江西的古老小城贴上了各种新标签。如果把这一年,几大社交平台上有关景德镇的热词串一串,你会发现,每一串都跟人们印象里的那个千年“瓷都”不太一样。例如:
“上镇赶集”“想去景德镇玩泥巴”。
“陶瓷手串十元三串”“没有人能空手走出景德镇”。
——这是年轻人的口吻。也只有年轻人逛博物馆时,会从一尊静坐多年的“沉思罗汉”脸上发现微妙的幽默,做成表情包风靡网络,又在市集上齐刷刷亮出小臂,露出一串串绕得像袖套的串珠。
从数据上看:暑期,景德镇在小红书文旅行业8月人文景点热搜榜中跃居第二,夹在“迪士尼”和“环球影城”中间,仿佛是个陶瓷主题游乐园;中秋国庆,“景德镇真的火了”荣登抖音热搜榜第四;年末,美团、大众点评数据显示,以景德镇为关键词的笔记量同比增长3倍,景德镇旅游消费预订量比2019年增长181%。
许多人到此一游后,才得知景德镇其实是个市。上世纪50年代,景德镇由镇升级,准备改称“景德市”,周恩来总理指出“景德镇”是举世闻名的品牌,应当珍惜,遂更名“景德镇市”。于是,今天的景德镇依然以“镇”自居,街头的宣传语都有股低调的豪迈,说这里有“美景,厚德,镇生活”“一瓷载古今,一镇知中国”。
变化:“人最多的一年”
年底算景德镇的旅游淡季。一个工作日,景德镇中国陶瓷博物馆6楼展区,近20名游客排成一列,逐个移至能近距离拍摄网红“无语佛”的位置。一对外国情侣边拍照,边兴奋地感叹:“Look at his face(看他的表情)!”
御窑厂国家考古遗址公园,晚上8点多,在能透过瓷器缝隙拍摄景德镇标志建筑龙珠阁的打卡位前,同样排着长队。
陶溪川文创街区的周末市集上,举着自拍杆的主播们夹在游客中间,游走于不同摊位。冷风里,年轻摊主捂紧厚外套,跟客人介绍着自己的作品。
“这是人最多的一年。”不止一个景德镇人这样告诉我——出租车司机、餐馆老板、博物馆门口的保安,以及土生土长的景德镇青年江智徽。
2020年春天,江智徽和妻子小蕾在雕塑瓷厂园区、景德镇最早的创意市集“乐天创意市集”入口处,开了家陶瓷买手店“一方庭”,主推景德镇年轻手艺人的作品,很快受到年轻游客的欢迎,成为颇有名气的网红店。
一头连着手艺人,一头连着游客,店铺像个窗口,有心的主人从中获取独家视角。
“今年基本每三个月,就会出现一些新业态。”江智徽说。年初,他发现景德镇来了许多玩泥巴的年轻人,陶艺培训班一度非常难报名。几个月后,陶艺体验店爆发式增长,遍布城区的犄角旮旯。接着,卖“十元三串”陶瓷手串的摊子多了起来。这种过去完全不主流的产品,在网上几乎成了景德镇的标志,转而影响了真实的景德镇。
在江智徽看来,景德镇对游客们的吸引力在于提供了独特的场景。“现在许多城市的面貌同质化严重,而景德镇有不同的景象、产业和人。”
那些巨大的窑炉烟囱,插在陶瓷瓶中的路灯,博物馆里的陶瓷器物,主打创意设计、售卖“独一无二”的年轻手艺人,一辈子只做一件事的工匠,甚至街边招牌上写着“窑炉”“陶泥”“吹釉机”的店铺,都激发了人们的好奇心与分享欲,经过互联网的放大,尤其打动了追求个性化体验的年轻人。
江智徽是“85后”,大学在南京学国画,钟爱历史与古物。2007年大学毕业回到家乡,进了家陶瓷公司。彼时的景德镇,工作机会有限,年轻人大都想往大城市跑。“回头看,谁也想不到景德镇能变成现在的样子。”
开买手店的前一年,江智徽从公司辞职。这年夏天,景德镇国家陶瓷文化传承创新试验区获批,这是全国唯一的文化类试验区。读着试验区的规划蓝图,江智徽预感“景德镇将来的变化是历史级别的”。开店后第二年,江智徽感叹,景德镇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城市面貌不断更新,一批新地标崛地而起。在过往时代巨变中步伐迟滞的小城,这回拨快了自己的时钟。
“很多城市已经固化,今年这样,明年还这样。但在景德镇,一切都还在高速变化中。”江智徽说。城市的加速度在他本人身上也有体现——从开设第一家店铺至今,不到4年,他和小蕾又陆续开了4家实体店,组建了10人左右的团队,最近正在收拾一块500平方米的场地,准备跟人合作新项目。
快是一种力量,让城市显得生机十足,但慢也是一种力量。
“太快了,人会来不及思考。过去一些地方做改造,咔咔一顿拆。景德镇发展慢,却因此保留下很多东西,例如不同时期的城市景观。现在的陶溪川,改造前是当年十大瓷厂之一的宇宙瓷厂,老厂房荒废多年,一直没拆。这几年建设的陶阳里历史文化街区也保留了街区结构,做得没那么急。有时候,慢就是快。”江智徽说话不紧不慢。虽然运营着数家店,但日常并不匆忙。出现在店里时,他最重要的工作之一是与访客聊天,获取信息,输出观点,观察并被观察。
11月,一周之内,有两个学人类学的年轻人找他了解景德镇的情况。一位研究者告诉江智徽,自己之前在某地做田野调查,当地人讲,那边20年只去过三个做调研的学者。“而我一个星期就遇到两个,密度太高了。”江智徽说,“其实从去年就有学者找过来,做社会学的、人类学的、传播学的、文化遗产保护的……”
他决定发起一次线下讨论会,邀请正在景德镇做田野调查的研究者聚一聚,谈谈各自的研究与发现。这不像一个店主的工作内容,但江智徽会做。他一直关心故乡的变迁,自称是景德镇的“野生观察者”。
邀请在网上贴出没几天,就来了三四十人,包括部分感兴趣的旁听者。大家边感叹怎么有这么多研究者在同一时间点齐聚景德镇,边聊了3个多钟头,并且计划未来每月都做一次田野调查讨论会。“短时间内能召集到这么多相关专业的研究者,也许本身就说明了景德镇目前的受关注程度。”江智徽说。
“景德镇的变化在今年达到了十年来的顶峰。”他有种紧迫感,觉得不时刻留意,就可能错过某个景德镇历史上变化最剧烈的时刻。
古城正在高速变化中调整自己的节奏。“很神奇,我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正参与一个历史进程。而且我觉得,景德镇的变化才刚刚开始。”
吸引:“内心亮起的瞬间”
景德镇田野调查讨论会上,在美国读人类学博士的陈今提到了一场烟花。
那是今年春节期间,一个上海青年来景德镇旅游时,在除夕之夜看到的烟花。夜空被照亮的同时,他觉得内心也被一同照亮,感到久违的自由。他告诉陈今,自己就是因为这件小事,搬家到景德镇做“景漂”的。
“景漂”,指工作、生活在景德镇的外地人。据统计,景德镇目前约有6万“景漂”,景德镇人口在过去十年呈净流入趋势。
“我听了很多‘景漂’故事,关于一个年轻人遇到一个内心亮起的瞬间,放弃了过去的生活,住到景德镇。”陈今说。
今年回国前,陈今对景德镇的印象还是:有一定年纪的有钱老板去包货买陶瓷的地方。
回国后,她从一群大学本科生口中听说这里已经成了理想主义者进行自我疗愈,一去再去、一去不返的“文青圣地”和“新大理”。
9月,陈今在景德镇租了房,开始调研。她试图切身体会景德镇这块磁铁吸引“景漂”的到底是什么。
头一样吸引陈今,也吸引众多年轻“景漂”的,是小城的生活成本和交通距离。房租便宜,出门不累,大部分地方都能在半小时内到达。
陈今报了陶艺班,学习拉坯和手捏,一天下来腰酸背痛,发现嘴里喊着“躺平”的同学们个个又“卷”又快乐。“课从早上9点半上到下午4点半,放学时,我准备拎包走了,发现没有一个人离开教室,连老师都不走。据说暑假班时,一些学员会‘卷’到凌晨两三点。”
这看起来是普遍现象。有天下午一点多,几个出来吃午饭的陶艺班学员告诉我,她们每晚10点半离开教室算是走得早的,有人会做到一两点,甚至通宵。
离开绩效考核后的“大厂失意者”在这里学会了主动加班,“放弃在大厂996,跑到景德镇007”。一些人在揉捏陶土中,获得了精神按摩——所有好看的瓷器最初都是一团泥巴,自己的双手创造出一个个实物,即使丑陋粗糙,至少独一无二。
当景德镇被拿来跟大理相提并论时,有人如此区分二者:大理提供“自然疗愈”,景德镇提供“创造疗愈”;大理疗“情伤”,景德镇疗“工伤”。
“景漂”中,不少人来自经济发展更好、工作机会更多的城市。工作与人生的关系是他们在意的命题。
——我的工作有意义吗?我的工作让世界变得更好了吗?我的工作让我自己变得更好了吗?
有人跟我讲述对过往工作价值的迷惑,感受到的高压、倦怠和令人厌烦的钩心斗角。一个在手作店打工的女孩之前在深圳工作,说当时活得很压抑。为了辞职,她每天努力存钱,房子跟人合租,吃饭自己做,有时间就整理一些电子资料,放网上售卖。
“这类‘景漂’跟‘北漂’有本质上的不同。‘北漂’是你为了更好的生活,去发展空间更大的地方打拼;‘景漂’是你主动放弃一些机会,去压迫感和竞争更小的环境。”江智徽说。
他总结这一群体的特点为:普遍比较敏感,普遍比较理想主义,在乎情绪价值。不适应商业社会的残酷竞争,想更真实地掌控生活、支配时间,看重意义感。没有特别强烈的向上欲望,或者说比较容易满足。
“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人们就开始往心里走了。大家现在能够理解有人会因为心里不舒服放弃工作,10年前的中国还不太是这样,没有这么多共鸣。”陈今的男友也是名人类学研究者,他好奇的是,来景德镇的这群年轻人在向内走的路上能找到什么。
在景德镇“漂”了两个月,陈今发现这里最吸引她的东西是“自在”。
“特别自在!社交压力比在任何地方都轻,大家都很温和,不用去想自己要扮演什么角色。”过去做田野调查,她往往得向访谈对象展现自己的价值,在景德镇,“不管和什么人打交道,都不太有这种需要”。
融入景德镇似乎很容易,同这座城市包容开放的基因有关。“匠从八方来,器成天下走。”景德镇自古就是个移民城市,吸收外来工匠,也吸收外来技艺,兼容并蓄下成就了天下“瓷都”。
这份已沉淀为城市气质的包容,给外来者提供了港湾。江智徽听很多“景漂”表达过一个意思:在景德镇,他们能获得一种群体安全感。比如,在老家被视为异类的人,在这里能找到同类。“生活中的少数派集合在景德镇,或者可以说,景德镇是一个少数派的城市。”
但这只是真实生活的侧面之一。江智徽担心,网络上种种片面、夸大的信息会令人们将景德镇幻想成乌托邦。他见过很多“景漂”个体的奋斗与挣扎:“想真正立足,还得有点本事。人还是要正视自己的困境,手艺解决不了所有问题。”
陈今仍在寻找更准确的词语描述景德镇召唤“景漂”的东西。“不是‘躺平’,这个词描述他们太被动了。”
她暂时想到的是“诱惑”。来景德镇时,很多人并不知道自己能在这个地方得到什么,但景德镇就是对他们有种诱惑力。“虽然有很多声音说他们不切实际,活在幻想里,我反而觉得切不切实际不重要。他们确实在景德镇看到一种诱惑性的东西,它是一种感觉,对于这些人,可能生命中一定要有这种感觉,才是真正活着。”
这感觉也许只来自一场烟花、一阵风——有“景漂”告诉陈今,“你必须拥有一辆电动车,在秋天的夜晚骑车带瓷器去窑房,享受一路的风吹,不这样不算在景德镇生活过”。
追梦:“人手一张营业执照”
要找长期驻扎于景德镇、靠陶瓷手作为业的“景漂”,最好离开市区,去手艺人聚居的村落。
据说,在景德镇陶瓷大学(下称“陶大”)湘湖校区对面的湘湖村,几乎每个年轻人都拥有一辆电动车和一张营业执照。
跟许多大学附近的村子一样,湘湖村矗立着一栋栋用于出租的小楼。不同的是,这里还有多种陶艺材料店、模具店、公共窑……墙壁和电线杆作为全村人的布告栏,贴满“招画工”“招坯工”“招捏塑工”等广告。
很多陶大学生没毕业就在村里租下工作室创业,毕业后继续留在这里。有人说,湘湖村是景德镇陶瓷创业者的“新手村”,无数年轻人在这里积累经验,踏上征程。
12月初,湘湖村的电线杆和墙壁告诉我,村里新开了一家叫“湘窑”的公共窑,有一个丢失爱宠的人在找鹦鹉,两个人在找狗,四个人在找猫。“不值钱也不好吃,很笨,亲人”,一则寻猫启事里,主人这样描述自己的猫。
“这边养宠物的人很多,大家都需要点情感寄托吧。”吕鑫垚说。这是她在湘窑兼职看窑的第二天。
在湘湖,大量陶瓷手艺人的作品在公共窑烧制,一个小件只用花几块钱。湘窑开业没两天,几个微信群已涌入近300人,可以想见村里究竟住着多少手艺人。
今年3月,吕鑫垚带着猫独自从家乡哈尔滨回到景德镇。5年前,她从陶大油画系毕业,去海南做过色彩工程师,在老家教过绘画,但一直没换掉景德镇的手机号。“毕业时,我就想着有一天会回来。”
按照景德镇市陶瓷人才服务中心副主任陈优的介绍,吕鑫垚既是“景漂”,又是“景归”。
“景归”,指在景德镇生活过,离开后又回景德镇发展的人。“很多都是学陶瓷相关专业的大学生,毕业去大城市工作几年,慢慢又都回到这边。因为景德镇陶瓷行业吸纳能力强,创业门槛低、成功率高,就业和生活的氛围都很好。”陈优说。
边聊天,边在素坯杯子上画釉下彩,吕鑫垚现在每周要去陶溪川的周末市集摆两天摊。出一次摊,她一般能卖出1000块钱的东西,但也有只卖四五百块的时候。跟曾经月薪过万的生活相比,她更喜欢现在的日子,觉得除了“夏天太热”,景德镇的生活没什么可抱怨。
这一天,从午后到午夜,除了偶尔起身休息和回答他人咨询,吕鑫垚都在一笔一笔地勾线和上色。
手艺是寂寞的,也常伴随失败。她用轻快的语调,说几乎每次烧制都有意外。应对的法子千载不变:多做几个和从头再来。
“很多人开始觉得做陶瓷好玩,慢慢就没热情了,我们是热情早消耗完了,但依然很喜欢。”在陶大读了7年陶绘,刘丹已经决定,硕士毕业后继续在这边创业。她和两个朋友在村里合租了一间宽敞的工作室,最大的生活苦恼是“冬天太冷”。
打工是不可能的。这几年,刘丹见过身边大把创业且做得不错的伙伴,自己想做的事也越来越明确。“先做能批量化的产品。在这边,产品和作品分得很开。你要赚钱,就做产品;追求艺术,就做作品。但做作品需要钱,所以还是要靠做产品来养作品。”
在刘丹看来,景德镇有做陶瓷最好的氛围和条件。有朋友之前在广州做陶瓷,来景德镇后,做出的东西大不相同,更加自由舒展。“因为在这里,你想尝试什么出门都能买到材料,在别的地方可能就得网购等快递,而创作灵感就在一时间,拖久了就过了。”
景德镇完备的陶瓷产业链和各种能工巧匠支持着每个创作者。就在小小的湘湖村,从拉坯到烧制,每道工序都能找到靠谱的师傅。但来湘湖租房创业的人越来越多,也导致房价一路攀升。刘丹所在的工作室,房东今年提出,要将9000元一年的房租涨到1.4万元。
子夜,湘窑的负责人过湘杰开始装窑了——把顾客们送来的瓷器半成品装进外表有点像大型冰柜的电窑。湘湖村的年轻人大都习惯深夜工作,这个时间,仍有七八人过来送取物件。有人问过湘杰一件陶瓷制品的电镀工艺是怎么做的,他详细分享了经验,完全看不出是个半年前还在遵义学足球的体育生。
过湘杰是贵州人,父母务农。读大二时,一直想创业的他就来景德镇考察了一圈,后来他跟外地设计师合作订单,“对方画一个作品,我想办法在这边做成陶瓷”。今年大学毕业,答辩结束后的第二天,过湘杰就出现在景德镇。“在别的地方,创业门槛高,你要么很有钱,要么很有能力;在景德镇,花几百块钱买点素坯和颜料工具,就可以做最简单的创业了。”
他跟人合伙办了湘窑,现在,白天在公司上班,晚上过来装窑。“其实我们都知道每年都有‘景漂’被淘汰,淘汰一批再来一批,进进出出,一直更替。”过湘杰说,但景德镇至少可以给无数普通青年一张不太昂贵的追梦入场券。无论最终成功或失败,带着这段体验,没有人会真的空手离开。
人与城:“同一块金字招牌”
回望2023年,小蕾觉得景德镇的年度关键词是:混乱,流量和幻想。
这一年,景德镇成为流量,带来幻想,也陷入一定程度的混乱。她解释说,这里的“混乱”并非贬义词,虽然暴露出不少问题,但也蕴含着生命力。
“一切当下都与过去发生着关系。大家在做的所有尝试上方,都有同一块金字招牌,就是‘景德镇’。这三个字大过这里的所有品牌,给了我们非常多的附加值,也带给人们先天的想象。”江智徽说,“有时候,一个作品受欢迎,不是因为已经做得足够好,而是景德镇带给它强大的推动力。”
关于景德镇的品牌效力,有段流传一时的轶事。说某次瓷器展会上,有城市的横幅是“千年瓷都”,有城市的横幅是“世界瓷都”。唯有景德镇,横幅上没有任何修饰语,只有三个字:“景德镇”。
历史从未成为历史。上世纪90年代,学者方李莉在景德镇做田野调查时,最初带有悲观的情绪,以为传统手工艺会在现代化进程中消失,但在长达几十年的考察中,她越来越笃信,传统不仅不会消失,还会成为地方再崛起的资源和基础,以一种新的形式重新生长在我们的生活中。
这一切就发生在景德镇。这里一千多年的窑火生生不息,今天和千年以来的手艺人,一代又一代地来到同一方土地,做着同一样手艺。拥有很多好故事可以讲的陶瓷文化正吸引越来越多的听众,以年轻人为主力军的陶瓷文创产业也在给古城带来更多影响力。
人与城的互动中,有人记录着景德镇的改变,景德镇也记录他们的成长。有人受到景德镇的感召,景德镇也因为他们而丰富。有人在这里造梦,景德镇也分享他们的能量。所有人的合力,如流水点滴,一点点改变着古城的模样。
从不同角度讨论过吸引大量年轻人前来的景德镇是个什么样的城市后,我问江智徽,景德镇不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他想了想,说景德镇不是一个很复杂的地方。“如果比作一个人,她还不够了解这个世界,能力也还不够充分,但她有自己核心的东西,一直在按自己的节奏走着。因为她很珍稀,大家都愿意来保护她。过去的景德镇一直不是个很会表达的地方。现在,虽然有点生涩,但她开始想走至前台,自己讲自己的故事。”
(陈今 过湘杰均为化名)